第1章 地渊残响

新方舟市

地渊区

刺耳的警报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划破了黏稠而酸腐的空气。

“警告：第三区酸雨预警，腐蚀等级：乙。请市民尽快进入室内掩体。”

冰冷的合成女声在头顶的扩音器里反复回响，毫无情感，如同宣告一场与己无关的灾难。

凌夜拉紧了兜帽，帽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脚下泥泞的污水被破旧的义体靴踩得“噗嗤”作响，溅起的浑浊液体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和化学废料混合的气味。

酸雨的预警让凌夜加快了速度，像一道灰色的影子，熟练地在狭窄逼仄的巷道间穿行。

头顶，巨幅的“创世纪”全息广告如同一片虚假的天空，刺眼的霓虹光污染着地渊区永恒的昏暗。

广告里，衣着光鲜的男女在悬浮于云端的岛屿上举杯，笑容灿烂得不真实，身后是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建筑。

而广告下方，则是地渊。

污水横流，义体残骸和生活垃圾堆积成山的现实。

几个躯体不自然抽搐的人影蜷缩在巷子角落，他们是“游魂”，数据衰变症的早期患者。

曾经，他们也梦想着通过义体改造攀上更高的阶层，最终却因无法承担昂贵的维护费用和排斥反应，被“创世纪”公司像垃圾一样丢弃在这里，等待着意识被数据洪流彻底冲垮，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凌夜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没有怜悯，只有一丝被压抑得很好的恐惧。因为他知道，每一次腐蚀性的酸雨，都在缩短这具“原生体”的保质期。

在这里，衰变和腐烂是唯一的终点。

“创世纪公司，为您构筑完美人生！”

广告语像一句恶毒的诅咒，回荡在污水之上。

一辆白色的“天卫”安保浮空车悄无声息地滑过头顶，车底的扫描光束如同一只冷酷的眼睛，精准地笼罩住凌夜。

“警告，未登记公民，请勿在公共区域逗留过久，否则将视为城市垃圾进行清理。”

凌夜连头都懒得抬，只是身体微微一侧，闪进了一处建筑物的阴影中。那道扫描光束紧随而至，却恰好被一根突出的排污管道挡住。

这是用无数次观察和计算换来的安全路径，地渊区的每一处摄像头死角，都像掌纹一样刻在凌夜的脑子里。

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无数细碎的加密信息流如瀑布般在眼前 飞速闪过。

这些信息来自街边被废弃的数据终端，是地渊区的“杂音”，但在凌夜眼中，却是黄金。

【黑狗市场，全新‘屠夫’型号动力臂，九成新，价格面议，暗号：今晚有雨。】——垃圾信息，这种来路不明的义体，装上就是通往“游魂”的单程票。

【寻：7号神经接口兼容固件，报酬500信用点。联系方式：[加密]】——有点价值，但风险太高，这种东西才500信用点，在这里贪小便宜可是一个不好的习惯。

凌夜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不远处一个正在抽搐的“游魂”身上。

那人蜷缩着，左臂以一种固定的高频率颤抖着。凌夜的义眼瞬间放大了画面，数据在视网膜上飞速分析。

【义体型号：‘工蜂三型’，民用级。颤抖频率：1.7赫兹。能量波动异常。结论：内置能源模块与神经索接口出现不兼容，存在0.3秒的供能延迟。】

一个可以换钱的漏洞。

凌夜的脑中己经飞速构建出一条信息链：这个漏洞意味着“工蜂三型”的使用者在进行高强度作业时，有千分之一的几率会因为供能延迟而导致机械臂失控。

地渊区最大的走私渠道商“秃鹫”，最近正向外兜售一批翻新的“工蜂三型”。

凌夜抿了抿嘴唇，这信息应该很值钱。

他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让他能够去购买一张船票，离开这个正在腐烂的铁皮罐头，去往中城区。

那个传说中没有酸雨，没有“游魂”，连空气都经过净化，真正属于“人类”的居住区。

凌夜不想像个零件一样在这里锈蚀掉，只想活得像个人。

这个念头像一团火，灼烧着凌夜的理智，也驱动着每一次呼吸。

十分钟后，凌夜拐进了一条更深的巷子，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铁门。门后是一家破旧的信息交易站，空气里混杂着机油、汗水和劣质营养膏的味道。

柜台后，一个胖得像肉山的老板正用油腻腻的手指在一个老旧的终端上划拉着，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什么事？”

凌夜没有废话，将一个数据芯片放在柜台上，推了过去。

老板瞥了一眼，慢吞吞地拿起芯片，插入自己的终端。几秒钟后，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工蜂三型’的供能漏洞……消息可靠吗？”

“‘秃鹫’手里的那批货，序列号在THX-734到THX-981之间，都有这个问题。”凌夜的声音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老板盯着凌夜看了几秒，似乎在评估这个消息的价值。凌夜就那么站着，兜帽下的脸隐藏在阴影里，耐心十足。

在地渊，耐心和信息一样重要。

“五百信用点，”

老板终于开口。

“再加一份‘天卫’第三区夜间巡逻路线图，最新版的。”

“成交。”

凌夜的个人终端上很快收到了信用点到账的提示音和一份加密数据。

收起芯片，凌夜转身就走，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交易迅速、高效、冷漠，这是地渊的生存法则。

走出交易站，冰冷的酸雨己经开始滴落，打在金属棚顶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凌夜将那份新到手的“巡逻路线图”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规划着下一个交易点的路线。

五百信用点，离一张去中城区的船票还差得远，但至少，今晚的住宿和营养膏有着落了。

凌夜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酸雨气味的空气呛得他肺部有些发疼。他抬头，透过建筑物的缝隙，能看到远方那座高耸入云，如同神迹般存在的“创世纪”总部——天顶塔。

那里，才是真正的“完美人生”。

凌夜握紧了拳头，再次迈开脚步，消失在迷蒙的雨幕和黑暗的巷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