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的意识像是一艘沉船，在冰冷死寂的海底缓缓上浮。
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和金属锈蚀的味道，粗暴地钻进鼻腔，呛得凌夜猛地咳了起来。
身下冰冷的金属板，坚硬得硌人，身上盖着一条粗糙的毯子，还带着一股机油味。
凌夜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肮脏后巷的霓虹乱影，而是一片昏暗的天花板。几根的管道和电线在天花板上交错，像怪物的血管。
唯一的光源，来自墙角一盏忽明忽暗的应急灯，投下惨白的光，将房间里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指尖动了动，酸痛和无力感立刻从每一寸肌肉纤维深处传来，但身体己能勉强活动。大脑里那场数据风暴似乎己经平息，只剩下宿醉般的钝痛。
【“神骸”系统正在进行底层逻辑自检……】
【核心单元……修复中……2%……】
【警告：精神连接极度脆弱，强制启动高阶功能可能导致永久性损伤。】
脑海中，系统冰冷的提示音断断续续，像一台濒临报废的老旧收音机。虽然还在修复，但至少……没有彻底报废。
挣扎着坐起身，立刻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一阵剧痛让凌夜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去，破烂的外套被脱掉，胡乱地扔在地上。上半身被缠上了干净但己经泛黄的绷带，上面还渗着血迹。被蒸汽灼伤的小腿也被涂上了一层黑乎乎、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膏，清凉的感觉缓解了大部分灼痛。
这是被人救了。或者说，被人“捡”了回来。
“醒了？命挺大。”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房间的阴影处传来。
凌夜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目光立刻循声望去。
阴影中，一个女人靠墙而坐，正在用一块油布擦拭着一把拆解开的脉冲步枪零件。那人一身深灰色的工装，身材高挑，一头利落的短发，几缕发丝垂下，遮住了半边脸。应急灯的光在脸庞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紧绷的下颌线条，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一双沾着泥水的军用长靴，此刻正随意地搭在面前一个工具箱上。
“你是谁？”
凌夜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女人没有抬头，手上擦拭零件的动作不停，发出“咔哒、咔哒”的规律声响。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像是催命的倒计时。
“一个路过的生意人。”
“看到一袋快死的垃圾，就顺手捡了回来。想着也许能问出点有用的情报。”
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谈论天气，但话里的意思却让凌夜的血液瞬间冷了下来。
“我检查过你，”
女人终于抬起头，一双灰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像狼一样，锐利而冷静。
“伤得很重。多处骨裂，二级灼伤，神经系统因为不明原因的数据冲击濒临崩溃。换了别人，现在应该己经是一具尸体，或者一个脑死亡的植物人了。”
将组装好的步枪随意放在身边，女人站起身，一步步朝凌夜走来。步伐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凌夜的心跳上。
这女人走到凌夜的床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床上的躯体，眼神像是在评估货架上的商品。
“有趣的是，你是个原生体，没有任何义体改造的痕迹，却能从这种伤势下活下来。所以，我们来谈谈报酬的问题。”
“我没钱。”
凌夜靠着墙，强撑着身体，戒备地盯着眼前的威胁。
“我知道。”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升起，瞬间冲上天灵盖。凌夜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善心大发的路人，而是一个嗅觉敏锐的“秃鹫”！她虽然看不见“神骸”，却从自己不合理的生还中，嗅到了巨大价值和麻烦的味道！
“别紧张。”
女人似乎很满意凌夜的反应。
“我对折磨人没兴趣。不过，把你这条命卖给对你感兴趣的人，应该能卖个好价钱，足够支付你的医药费，剩下的，就当是你这条命的买断费了。”
话音刚落，凌夜胸中的怒火和屈辱就“轰”的一下被点燃了！
拼死干掉剃刀，从那个叫“零”的怪物手下活下来，在地狱般的下水道里爬出来，不是为了在这里被人当成情报和货物一样卖掉的！
凌夜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随即试图调动“神骸”的力量，哪怕只是最基础的【未来预演】。
【警告！精神连接过载！预演功能强制中断！】
冰冷的提示音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最后的希望。
身体虚弱到了极限，“神骸”也彻底罢工。自己现在就是一个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凌夜死死地瞪着眼前的女人，像是濒死的野兽，充满了最原始的凶狠和绝望。
女人迎上那凶狠的目光，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歪了歪头。
“眼神不错。”
这句评价听不出喜怒。
“像只被逼到绝路的小狼。可惜，光有眼神是杀不了人的。”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凌夜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必须主动抛出筹码。
伸来的手，停住了。
那双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赌对了！凌夜看到对方的反应，心中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和大脑的眩晕，凌夜继续说道：
“‘铁拳’的人，在找我。他们对我身上的秘密，势在必得。”
言语中没有提及“神骸”，而是用了“秘密”这个更模糊的词。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暴露太多信息等于自杀。
女人收回了手，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凌夜。目光不再是单纯的猎人看猎物，而像是一个工匠在打量一块有瑕疵但质地奇特的原材料。
“‘铁拳’”
女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
“那群手伸得太长的铁罐头，怎么，他们的业务都拓展到地渊的下水道里了？”
凌夜没有说话和女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房间里只剩下应急灯“滋滋”的电流声。女人心中在飞速盘算。
把这个小子卖给“铁拳”的对头，或者利用他钓出“铁拳”的更多人，是一笔不错的买卖。但一个活着的、能被这种级别势力盯上的原生体，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筹码。一个能带来麻烦，但也能撬动更大利益的筹码。
麻烦……在暗影集市，麻烦往往和机遇是同义词。
凌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唯一的赌注。他将自己从一件待售的货物，变成了一个烫手的、附带风险的投资品，以此来换取一线生机。
良久，死寂终于被打破。
“我叫渡鸦。”
算是自我介绍。
“是这家‘清道夫’维修店的老板。”
渡鸦转身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支针剂和一管黏糊糊的绿色营养膏，扔到凌夜面前的金属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是你的账单。”
渡鸦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
“医药费、住宿费、还有我把你从巷子里拖回来时，清理你那一身臭水的清洁费。总共，三十万信用点。”
“在你还清这笔债之前，你，还有你肚子里的秘密，都属于我。”
渡桑看着凌夜，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情感，只有最纯粹的、冷酷的交易法则。
“欢迎来到暗影集市，小子。在这里，没有白吃的午餐。”
“现在，把那管营养膏吃了，然后把地上的零件给我按类别分好。你的第一份工，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