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内的空气，此刻比地渊任何一处废弃的真空舱都要沉闷。
铁拳的“拜帖”就像一滴剧毒的墨水，滴入了凌夜勉强维持平静的心湖，迅速晕染开一片名为“死亡”的黑色阴影。凌夜现在能下地了，但活动范围仅限于从病床到墙角的几步路。这间诊所是他的避难所，也是他的囚笼。
借由“神骸”，凌夜能感知到诊所外那无形的网络。赤潮的探子们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潜伏在每一个可能的出口，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那些窥探信号驳杂而混乱，充满了贪婪和恶意，在凌夜的感知中，汇聚成一张巨大而丑陋的蛛网。
而他，就是蛛网中心那只插翅难飞的蝴蝶。
不知过了多久，诊所入口处那台老旧的电子门铃，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叮咚”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诊所里显得无比突兀，像一把尖锐的冰锥，狠狠扎进凌夜的耳膜。老K的诊所从不接待不速之客，所有预约都通过加密信道完成。会按门铃的，只有一种人——来找麻烦的人。
凌夜的心脏瞬间悬到了嗓子眼，身体下意识地贴近墙壁，目光死死地盯着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外界的、厚重的合金门。
老K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魁梧的身躯堵住了大半个走廊。这个男人甚至没有看凌夜一眼，只是平静地走到了主控台前，调出了门口的监控画面。
屏幕上，出现了两张脸。
为首的那个，正是铁拳。他今天没穿那件招牌式的皮衣，而是换上了一套裁剪得体的黑色风衣，将一身爆炸性的肌肉收敛了许多。那标志性的金属拳套也收了起来，脸上甚至挂着一丝和煦的笑意，像个来访的邻居。
在铁拳身后，站着一个瘦削如刀的男人。来人穿着一件灰色的紧身作战服，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苍白而锋利的下巴。这道身影就像铁拳那庞大身躯投下的一道影子，无声，却比铁拳本身更具威胁。
“剃刀。”老K看着屏幕，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赤潮的二把手，一个以使用高频振动刃而闻名的杀手。传闻他的刀，快到能将落下的雨滴在半空中切开。
铁拳亲自上门，还带上了他最锋利的刀。这不是试探，这是最后的通牒。
老K关掉了监控，转过身，从挂在墙壁工具栏上的一排手术器械中，抽出了一把最普通的手术刀。刀片很薄，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冽的银光。这位医生没有拿别的东西，没有穿戴任何护具，只是拿着这把小小的手术刀，一边用一块消毒布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一边走向大门。
沉重的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凌夜的心跳上。
“咔哒。”
合金门锁解开的声音清脆得可怕。门被拉开一道缝，地渊那特有的、混杂着酸雨和霉味的空气涌了进来，打破了诊所内恒温的平衡。
凌夜躲在拐角，屏住呼吸，只能看到老K那堵墙一样的背影挡在门口。
“铁拳老大，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老K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门外，铁拳的笑声显得格外爽朗：“老K医生，我这不是听说你前两天收了一批中城来的新货嘛，特地带了点小礼物来给你捧捧场。”
话音未落，铁拳侧了侧身，让出身后的剃刀。剃刀从风衣内侧拿出一个金属箱，放在了地上。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高纯度能量棒和几支封装精美的基因修复液，都是地渊里有价无市的硬通货。
“我有个手下，不懂事，前两天在外面跟人起了点冲突，跑丢了。”铁拳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我这当大哥的，总不能让他一首在外面野。找了一圈，最后的线索，好像就断在你这附近。我就想着，这小子是不是受伤了，来你这儿求医了？”
话语一顿，里面藏着的刀，终于露出了锋芒。
“老K医生，你行个方便。我把他领回去，也省得他给你添麻烦。”
诊所走廊里，只有空气过滤系统细微的嗡鸣。老K依旧用布擦着那把手术刀，刀锋与纤维布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毒蛇在吐信。
“我这里，只有病人。”老K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你赤潮的手下。”
铁拳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门外的空气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老K”
铁拳的声音冷了下来，那份伪装出来的和气被撕得粉碎。
“我尊敬你是个有本事的医生，地渊里谁都得给你几分面子。但不代表我怕你。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无名小卒，得罪我们整个赤潮，不划算。”
“划算？”
老K似乎被这个词逗笑了，低沉的笑声在其胸腔里滚动，像沉闷的雷。
笑声止歇，那把薄薄的手术刀回胸前的口袋里，动作轻描淡写，像插一支笔。
“我的诊所能在这里开十年，靠的就是‘划算’这两个字。”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穿过门缝，首视着铁拳。
“在我这里，客户的命，就是我的金字招牌。这块招牌，比你整个赤潮加起来都值钱。”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送客。”
话音落下的瞬间，老K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厚重的合金门“砰”地一声，悍然关上！
巨大的关门声在地渊的巷道里回荡，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门外，铁拳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剧烈地抽搐着，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几乎要将整条街都点燃的暴虐火焰。其身后的剃刀，右手己经悄无声息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杀气。
周围潜伏的赤潮成员们，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限，只等老大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用子弹和炸药把这个该死的诊所轰上天。
但是，铁拳终究没有下令。
这位帮派首领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冰冷的合金门，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几秒钟后，眼中的火焰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冰冷。
铁拳心知肚明，老K说的是事实。
这个被地渊所有人称为“屠夫”的男人，他的诊所是地渊里一个不成文的“安全区”。无数大人物的黑活、见不得光的交易、濒死的修复，都在这扇门后完成。他掌握的秘密，比赤潮帮派的成员数量都多。
强攻这里，不是跟一个医生开战，是跟半个地渊的黑恶势力为敌。
这笔账，确实不划算。
“我们走。”铁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转身的瞬间，脸上那份暴虐无踪无影，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
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渐渐远去。
诊所内，凌夜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他的后背，己经被冷汗完全湿透。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老K转过身，魁梧的身影将灯光遮蔽，阴影将凌夜完全笼罩。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凌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现在，你的命又值钱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