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囚笼。
凌夜的自我被禁锢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像一个被困在单向玻璃罩中的囚徒，无助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外面行动。能“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冰冷、平首，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金属质感合成音，仿佛是从某个老旧的播报器里传出来的。
“目标清理完成度95%。剩余威胁：1。目标：阿杰。”
凌夜那双曾用来在废弃终端上飞速敲击、从加密信息流中窃取秘密的手，此刻正稳稳地握着一把从敌人尸体上捡来的战术匕首。粘稠温热的血液顺着刀柄的凹槽滑下，滴落在地面冰冷的水泥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声。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义体电路烧焦后刺鼻的臭氧味、以及蛋白质燃烧后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形成地渊区独有的死亡气息。
那具属于自己的身体，在“神骸”的操控下，一步步走向仓库角落里那个的身影。
“凌夜！凌夜，是我！别……别杀我！”
阿杰涕泪横流，裤裆湿了一大片，像一条被抽掉脊骨的狗，在地上挣扎着后退，语无伦次地求饶：
“不是我……是‘铁拳’！是赤潮的‘铁拳’逼我的！他说……他说只要把你带来，就能给我一张去中城的票！真的！我没想害死你！求你了……”
住手！停下！
凌夜在意识深处疯狂地呐喊，用尽全部的意志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但这具躯壳的神经系统就像一段被锁死的代码，对所有指令毫无反应。凌夜的意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走到阿杰面前，然后缓缓蹲下。
视线与阿杰那双被极致恐惧所占据的眼睛平齐。
视线中，自己的嘴角勾起一个无比陌生的、冰冷而残酷的微笑。那是一种看待无机物的眼神，一种清理垃圾时的漠然。
【威胁目标确认。清除。】
脑海中，冰冷的系统音如同最终宣判，不带一丝波澜。
匕首毫不犹豫地落下。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轻微得让人心悸。
阿杰眼中的光芒，连同那对中城区的廉价幻想，在这一瞬间，彻底熄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当最后一具尸体冒着电火花倒下，仓库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烧焦的电路味和令人作呕的臭氧味。
凌夜的身体停了下来，眼中那层淡蓝色的数据瀑布缓缓褪去，像是退潮的海水。对身体的控制感，正在减弱。
【警告：威胁己清除。人格覆盖倒计时暂停。当前同步率：78%。】
【威胁目标清除。灵魂数据微弱，无吸收价值。同步率-0.1%…】
【所有威胁己清除。自我保护协议结束。控制权交还宿主。】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极度衰弱。腹部贯穿伤，多处脏器受损，失血量超过临界值。预计生命维持时间：15:00。】
脑海中冰冷的系统音变得断断续续，眼前那层淡蓝色的数据瀑布，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闪烁了几下，骤然消失。
下一秒，对身体的绝对控制权，猛然回归。
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与虚弱。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从凌夜喉咙深处挤出。
身体猛地一软，重重跪倒在地。控制权的回归，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低头，借着仓库破洞天窗透下的惨淡光线，便能看到腹部一个狰狞的伤口。那是在被围攻时，被一把破片手雷的弹片划开的，此刻鲜血正汩汩地向外冒着，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和生命。
仓库里，尸横遍野。断裂的义体肢体和烧黑的内脏碎块随处可见，冒着电火花的线缆在尸体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而自己的发小，阿杰，就躺在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身体尚有余温，眼睛却永远地闭上了。
“不……不……”
恐惧、恶心、悲伤、以及对自己身体所作所为的巨大惊骇，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紧绷的精神防线。
“呕——”
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冰冷的现实，比地渊的酸雨更具腐蚀性。
就在意识即将被绝望吞噬的边缘，脑海中那个不断闪烁的红色倒计时，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神经
【生命倒计时：13:47】
要活下去！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从布满尸骸的血色土壤里疯长出来，瞬间压倒了一切的悲伤与恐惧。
必须活下去！
为了复仇，也为了搞清楚自己身上这个名为“神骸”的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凌夜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撕下自己破旧外套的一角，死死按住腹部的伤口。布料很快被鲜血浸透，但至少减缓了失血的速度。
他需要医生。
一个不会问任何问题，一个不会报警，一个只认钱的黑市医生。
在往日的信息掮客生涯中，记忆里曾收集过无数地渊区的“秘密”，那些藏在阴影里，见不得光的情报。此刻，一个名字和地址，如同一根救命稻草，从混乱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老K，三号垃圾处理站下层，诊所。”
凌夜挣扎着，用手肘撑起沉重的身体，每动一下，腹部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身后拖曳出一条血痕，向着仓库那扇勉强能透进一丝光亮的破门，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着。
凌夜不知道“神骸”会在何时再次接管身体，也不知道赤潮的“铁拳”会用怎样的方式来追捕。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找到老K。
与此同时，在远离地渊，高耸入云的“天顶”塔内，某间被数据流包裹的房间里，一道冷漠的目光正通过一个隐秘的监控网络，锁定了那个在废弃仓库里掀起血雨腥风后，正拖着残破身躯爬向黑暗的“原生体”。
“真是完美的艺术品啊，小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