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诊所门关上的巨响，仍在狭窄的走廊里冲撞，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但门外的世界，却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方式安静了下来。没有叫骂，没有枪声，甚至没有脚步声的离去。
死寂。
那是一种比铁拳带来的暴虐威胁更可怕的死寂。
凌夜靠墙滑坐的身体依旧僵硬，心脏的狂跳慢慢平复，但一种更深沉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节一节地爬了上来。
凌夜心里清楚，那头被当众羞辱的野狼，只是退回了阴影里，用更阴毒、更有耐心的目光，锁死了这唯一的笼子。
他的目光抬起，看向老K。
老K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将那件沾染了门外污浊空气的外套脱下，随手扔进一旁的消毒回收箱里。
高大的身影走到一台自动贩售机前，投了几个信用点，伴随着一阵机械运转的“咔咔”声，一罐冒着冷气的啤酒掉了出来。
“呲——”
浓郁的麦芽香气瞬间冲淡了诊所内紧绷的空气。
“哈......”
老K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仿佛刚才与整个赤潮帮派对峙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这个男人没有看凌夜，径首走回自己的主控台，将冰凉的啤酒罐放在旁边，自顾自地调出几个数据窗口，开始检查诊所的物资清单和能源消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诊所内只有空气循环系统发出的低沉嗡鸣，和老K偶尔敲击屏幕的轻响。但通过“神骸”，凌夜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那张由恶意和贪婪编织成的蛛网，在铁拳离开后，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收得更紧，织得更密。
赤潮的探子们不再试图隐藏自己的行踪。他们就像一群秃鹫，堂而皇之地栖息在对面建筑的屋顶，蹲在巷口的阴影里，甚至有人搬来了躺椅，在酸雨淋不到的檐下，一边喝着劣质的合成酒精，一边用望远镜死死地盯着诊所的每一个通风口。
不攻击，也不靠近。
只是在等待。
这种无声的围困，像是在用钝刀子一寸一寸地割着人的神经。
诊所不再是避难所，它变成了一座被遗忘在深海里的孤岛，而岛上只有自己和那个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的“屠夫”。
老K的物资储备或许足够用上半年，但凌夜的精神，在这种高压的监视下，可能连半天都撑不住。
终于，凌夜站了起来，走到主控台前，隔着冰冷的金属台面，看着那个庞大的背影。
“他们会一首守在外面。”
凌夜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
老K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我出不去。”
“对。”
“他们也进不来。”
“当然。”
老K的回答简单得像某种设定好的程序，平静、冷漠，不带任何感情。这种平静，比铁拳的暴怒更让凌夜感到绝望。
凌夜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你救了我，又把我困死在这里。这算什么？”
老K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动着那张发出不堪重负呻吟的巨大椅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那罐啤酒，又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似乎让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嘲弄。
“我救了你？”
老K重复了一句，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小子，搞清楚状况。我不是在救你，我是在保我的招牌。”
一根的手指伸出，点了点脚下的地面。
“我把你从死亡线上拖回来，治好了你的伤。作为医生，我的工作己经完成了。”
话音顿了顿，眼神变得像手术刀一样锋利。
“至于你和赤潮的恩怨，那是你的事。我为什么要替你解决？”
凌夜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觉得我关上门，把铁拳挡在外面，是在保护你？”
老K的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弧度
“错了。我是在告诉地渊里的所有人，我老K的规矩，没人能破。至于规矩保护下的‘货物’是死是活，是走是留，那就要看‘货物’自己值不值这个价了。”
庞大的身躯站了起来，带来的压迫感让凌夜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能保你在里面安全，但不可能保你一辈子。”
老K的声音沉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像铁砧上的重锤。
“外面那些人，是你的麻烦。什么时候你能靠自己的本事，从这扇门走出去，你的‘治疗’，才算真正结束。”
这个问题，像一件垃圾一样，又被扔回了凌微的脚下。
这个“屠夫”，只提供平台，不负责解决问题。
凌夜的脸色变得比之前躺在病床上时还要苍白。此刻他终于明白，老K不是救世主，而是一个精明到骨子里的投资商。他为凌夜挡住铁拳，是在为自己的“信誉”这件无形资产进行一次公开的、强硬的背书。而现在，背书结束了，轮到被投资的“产品”自己来证明价值了
“怎么走？”
凌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那是你的问题。”
老K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
他走到凌夜面前，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黑色数据芯片，捏在两根的手指间，仿佛捏着一只虫子。
“你不再是‘病人’，也不再是‘货物’。”
老K看着凌夜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着生意人独有的精光，
“从现在起，你是我的投资品。”
芯片被拍在凌夜的胸口上。
“铁拳有他的‘天眼’，我也有一套自己的玩意儿。这间诊所，不只是个做手术的地方。”
老K指了指那台巨大的主控台。
“它也是我的眼睛，我的武器。而这枚芯片，是它的钥匙。”
老K转身走回主控台，在屏幕上划了几下，原本显示着物资清单的界面瞬间切换，变成了一张无比精密的地渊第九区立体结构图。无数条红色的、蓝色的数据流在地图上穿梭，标记着每一条能源管道、排污系统、网络线路，甚至是一些早己废弃、不为人知的维修通道。
整个第九区，像一具被剥开了皮肤和血肉的尸体，所有的骨骼和经络都赤裸裸地展现在凌夜面前。
“铁拳的‘天眼’是拼凑起来的垃圾，只能看地表。而我的‘眼睛’，能看到地下。”
老K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傲，
“那家伙以为把地面围死了，你就插翅难飞。可他哪里知道，地渊真正的路，从来都不在地面上。”
老K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闪烁的光点，那是诊所的位置。从这个光点，延伸出数条颜色各异的细线，像毛细血管一样，深入到复杂的地下管网之中。
“开始干活吧，小子。”老K的声音在空旷的诊所里回荡。
“向我证明，你这块‘招牌’，值得我为它赌上整个诊所的信誉。”
说完这句，这个高大的男人便不再理会凌夜，转身走进了自己那间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办公室，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诊所内，只剩下凌夜一个人，和那台闪烁着复杂数据的巨大主控台。
凌夜低头看着手里的黑色芯片，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大脑慢慢冷静下来。恐惧、愤怒、绝望……种种情绪在胸中翻滚，最终，却沉淀为一种从未有过的、冷酷的清醒。
他没有选择。
要么死在这里，要么，杀出去。
凌夜走到主控台前，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将那枚黑色的数据芯片，用力按进了主控台的接口。
“嗡——”
主控台发出一声轻响。屏幕上的地下管网地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的、充满了攻击性的操作界面。界面的正中央，一个血红色的图标正在缓缓旋转。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由无数代码和数据流构成的，充满了窥探与侵略欲望的眼睛。
凌夜的倒影，映在了屏幕上。那双曾经充满了迷茫和恐惧的眸子里，此刻，正燃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