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原孤狼

十五岁的二栓蹲在崖壁缝隙里，羊皮袄裹着三只刚断奶的羊羔。猎犬黑子伏在洞口，右耳的白毛结满冰碴，喉咙里滚动的低吼声像远处闷雷。山风卷着雪粒子灌进领口，他盯着谷场里晾晒的《田中奏折》抄本——那是爹昨夜用炕灰誊写的，油墨混着松脂的味道飘了半里地。

狼嚎声贴着冰河传来时，黑子突然蹿进洞内咬住他的裤脚。二栓探出头，二十多头灰狼正发疯似的撞向屯子篱笆，狼爪刨起的雪雾里混着装甲车履带的轧轧声。羊群炸窝的瞬间，天空划过燃烧弹刺目的尾焰，谷场的干草堆轰然爆成火球。

腌菜缸炸裂的酸味冲进鼻腔，二栓被气浪掀到石碾底下。黑子叼着他后领往地窖拖时，少年透过浓烟看见爹举着铡草刀冲向刺刀阵。那些抄着日文的册页在火海里翻飞，娘抱着小妹撞向碾盘的血溅在雪地上，比他猎过的赤狐皮毛还要艳。

枯井壁的青苔冻成冰壳，黑子每天黎明前会衔回半块冻窝头。第七日猎犬拖来截断指，黄铜扳指内侧刻着"康德元年治安模范"。二栓用井沿磨碎指骨，藏在血肉里的钥匙泛着冷光——正是爹埋在地垄铁盒的钥匙。

暴风雪裹着山神庙的残钟声呼啸而过，二栓用刺刀撬开供桌下的暗格。铁盒里的日军油库地图标着红圈，泛黄的全家福背面是爹的炭笔字："栓儿，带密件找抗联老周。"照片边角粘着片干枯的杜鹃花瓣，那是小妹去年别在他耳后的。

獾子洞的冰柱垂下半尺，黑子捕的雪兔总留着后腿。少年用桦树皮接雪水，日军钢盔在篝火上煮出野菜汤的雾气。腊月十六深夜，搜山队的狼鸣犬吠声惊散鹿群，二栓用尖木桩刺穿两个伪军喉咙，缴获的三八大盖枪管还带着体温。

开春前最冷的黎明，黑子引开追兵彻夜未归。二栓握着柴刀沿血迹摸到冰瀑，见猎犬正与狼群撕咬半具日军尸体。少年劈断头狼脊椎时，冰面映出自己猩红的眼睛，生嚼狼心的铁锈味和村口那日的血腥气一模一样。雪原上从此流传开"狼崽子"的名号，关东军的悬赏令写着他"瞳有绿光，犬牙滴血"。

山杜鹃抽芽那日，二栓伏击了落单的关东军测绘兵。尸体兜里的压缩饼干印着樱花纹，半块端砚刻着"还我河山"的残缺刻痕。钢盔里的野菜汤沸腾时，黑子突然冲着东南方低吼——二十里外升起三股狼烟，烟柱在暮色中拧成麻花状。

运输队的情报藏在皮靴夹层，油纸包上的血手印盖住樱花徽。二栓用炭灰在桦树皮记下："二月廿七，黑风口，冬装二十车。"蹲守老金沟北坡的第三天，雪地里出现鹿皮靴印，防滑铁蒺藜的痕迹让他想起爹打猎用的旧靴。

冰河炸裂的轰鸣震落松枝积雪，二栓将密信塞进死獾腹腔。黑子蹚过刺骨河水时，对岸突然亮起探照灯。少年缩进冰裂缝，看着弹雨将猎犬撕成血雾，那撮白耳朵在漩涡里打了三个转，最终沉入漆黑的河底。

当夜，二栓用狼牙在左臂刻下第七道血痕。周政委的联络员找到他时，少年正生啃冻硬的狼肝，身旁散落着六个日军钢盔——每个盔内都盛着捧带冰碴的雪，这是他给黑子立的无碑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