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的气味愈发浓烈,像是一种无形的催命符,催促着地渊区的一切加速腐烂。
凌夜刚把那五百信用点和巡逻路线图存入个人终端,正准备前往下一个交易点,一道急切的身影就从侧面的巷道里猛地冲了出来,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凌夜!”
对面那张常年挂着一丝营养不良菜色的脸上,此刻竟因为过度兴奋而泛起病态的潮红。看到被撞的人是凌夜,阿杰一把抓住凌夜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我从‘深网’的加密频道里搞到的!黄金级任务,报酬托管认证过的!”
阿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将一个加密终端几乎怼到了凌夜的脸上。
“看!看这个!两张票!离开这鬼地方,去中城区的票!”
凌夜的目光落在终端屏幕上。那是一份任务简报,标题用醒目的红色字体标注着——“机会”。
“什么机会?”
凌夜没有被阿杰的情绪感染,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但是眼睛己经开始快速扫描简报上的每一行字。
“潜入创世纪废弃的七号数据站,拿一份加密数据。”
阿杰压低了声音,但兴奋之情却丝毫未减,他凑到凌夜耳边,描绘着一幅天堂般的景象。
“报酬!足够我们俩买两张去中城区的船票!凌夜,你听见了吗?中城区!那里没有酸雨,没有‘游魂’,连呼吸的空气都是干净的!我们再也不用活得像臭水沟里的老鼠!”
不知是否是太过向往,阿杰顿了顿,看着凌夜冷静得有些过分的脸,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祈盼:
“凌夜,别再卖你那点破烂信息了,一次几百信用点,要攒到什么时候?在地渊,人不是往上爬,就是被踩进泥里,我们去吧!”
凌夜对这份祈盼置若罔闻。兜帽的阴影下,目光锐利如刀。
“阿杰,创世纪的‘废弃’,和我们说的‘废弃’不是一个意思。”
凌夜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盆冰水浇在阿杰的狂热上
“他们的垃圾场都可能有机炮阵列。这份简报里,提过一个字关于物理安保的情况吗?结构图呢?警卫巡逻的规律呢?”
阿杰一愣,脸上的潮红褪去少许:“这……简报里说,那里己经很久没人了……”
“没人,不代表没防御。”
凌夜的语气更冷了几分。
“就算你能走进去,网络呢?你觉得创世纪会把他们数据站的防火墙完全下线?那种老旧系统,只会保留最原始、最致命的自动防御。简报里有防火墙的版本信息吗?有提过任何关于反神经入侵的措施吗?”
“网络不是 有你么,你一定可以的是吧,凌夜!!”
一连串的问题让阿杰有些语塞,只能张了张嘴,眼神也开始躲闪了起来。
凌夜伸手将终端推了回去,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能拿出两张中城船票的雇主,却连名字都不敢露。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根本不是买信息,这是在买命。买我们的命,去替他们趟一个必死的陷阱。”
这番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彻底剖开了阿杰不切实际的幻想。让阿杰脸上的兴奋荡然也无存,只能含糊其辞:
“我……我以为……他们会处理好外围的……”
凌夜心中冷笑,这己经不是猜测,而是印证了。
两人走进一家常去的地下酒馆,想找个地方坐下详谈。酒馆里一如既往地嘈杂,劣质酒精和汗臭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黏稠空气。
阿杰不死心,将终端推到凌夜面前,指着上面寥寥几行关于中城区生活的描述,那上面有干净的街道,有穿着体面的人群,有在阳光下奔跑的孩子。
“凌夜,你再看看,我们难道不配过上这样的生活吗?难道你真的想一辈子烂在这里?”
渴望像一团火,在凌夜的心底熊熊燃烧。这份离开的念头,凌夜比任何人都强烈。 但信息掮客的理智像一块冰,死死压制着那团火焰。
仿佛在告诉他,这是个陷阱,一个用他自己最深的欲望作为诱饵的陷阱。
希望与危险,求生与毁灭,两种极端的情绪在凌夜的内心激烈地拉扯、碰撞,以至于捏着酒杯的手指都有些发白。
邻桌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独臂佣兵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发出一声刺耳的嘲笑:
“哈!又来了两个想去中城区的疯子。小子,我告诉你,每年想靠这种‘门票’任务上去的人,尸体能从这里一首堆到三号垃圾处理站!中城区的空气,是用我们的血换来的,懂吗?”
阿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头的怒火上涌,刚想反驳,却被凌夜一个眼神制止了。
凌夜没有说话,只是将杯中那杯散发着工业酒精味道的液体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像一条火线,却让混乱的思绪清晰了几分。
那名独臂佣兵的嘲笑,阿杰脸上褪去的血色,还有空气中那股永远无法摆脱的绝望气息,都在将一个事实反复捶打进凌夜的脑子里。
留在这里,就是等死。慢性死亡,还是急性死亡,并无区别。
阿杰的肩膀垮了下来,那份刚刚还被视若珍宝的加密终端,此刻在掌心仿佛成了一块滚烫的烙铁。他垂着头,声音嘶哑,充满了挫败感。
“算了,凌夜……就当我疯了。这地方就是这样,给我们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希望,然后看着我们一头撞死在墙上。是我……是我太天真了。”
正当阿杰准备收起终端,彻底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凌夜却在此时抬起了手,按住了那只伸向终端的手。
“等等。”
凌夜的声音不大,却让阿杰的动作瞬间凝固。
凌夜没有看阿杰,注意力完全被酒馆角落里一台挂在墙上,屏幕布满雪花点的老旧新闻终端所吸引。
那上面正循环播放着新方舟市官方发布的沉闷通告,大部分都是关于中城区的商业新闻和天顶塔的正面宣传。但就在刚才,一条地渊区的本地新闻一闪而过。
“刚刚那条新闻,回放一下。”凌夜对酒馆老板说。
老板正擦拭着一个永远也擦不干净的玻璃杯,闻言不耐烦地在自己的终端上点了几下。墙上的屏幕一阵闪烁,画面跳回了几分钟前。
“本市安保部门‘天卫’于昨日深夜,对地渊‘锈蚀区’进行了一次常规净化行动,有效清理了盘踞在该区域的失控义体及‘游魂’,行动中使用了代号为‘静默’的区域性电磁脉冲,以确保清理效率……”
画面上,几辆“天卫”浮空车正向一片废弃的工业建筑群投下蓝色的电磁光网,几个模糊的人影在光网下瞬间僵首倒地。
锈蚀区。
七号数据站。
电磁脉冲。
三个关键词在凌夜的脑中瞬间串联成一条全新的逻辑链。
改装眼镜上,数据流无声地奔涌,开始进行疯狂的推演和计算。
创世纪公司的废弃数据站,即便再废弃,也保留着基础的网络防御系统,这是常识。但这种老旧的系统,最怕的就是非标准化的外部冲击。一次大范围的强电磁脉冲,就像一柄重锤,足以在坚固的堤坝上砸出看不见的裂缝。
那些雇主,他们发布这个任务,并非是让炮灰去送死,他们是在赌。
赌“天卫”的这次“净化行动”,恰好为他们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可以钻的,致命的缝隙。
“也许这是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