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把冰冷的刷子,粗暴地擦洗着凌夜的嗅觉神经,试图盖过其记忆深处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臭。
凌夜感觉自己的意识从混沌的深海缓缓上浮。
一种规律的、平稳的“滴…滴…”声,像地渊永不停歇的酸雨,敲打着脆弱的耳膜。
身体像灌满了铅,每一寸肌肉都发出抗议的悲鸣。腹部传来一阵阵被精密缝合后的、紧绷的刺痛,取代了之前那种被活活撕开的剧痛。
眼球艰难地转动,开始打量着西周。
凌夜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医疗床上,空间不大,但这里的设备精良得不像地渊产物的手术室里。
无影灯己经关闭,但周围几块悬浮式屏幕上,正流动着他自身的生命体征数据,心率、血压、神经传导速率……专业得让这位信息掮客心惊。
空气过滤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将地渊独有的酸腐气息隔绝在外。
这里干净得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一个庞大的身影背对着床铺,正站在一台复杂的生物扫描仪前,宽厚的背影几乎将仪器完全挡住。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工作服,却依然能看出衣服下虬结的肌肉轮廓。其手指肥大,但此刻正以一种与体型完全不符的灵巧,调试着屏幕上复杂的参数。
“醒了。”
声音沉闷而厚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凌夜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火,挣扎着试图开口,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嗬嗬”声。
“别乱动,你的腹腔刚缝合好,用的不是普通缝合线,是活性蛋白纤维,能加速细胞再生。你要是把伤口挣裂了,纤维断在里面,神仙也救不了你。”
男人依旧头也不回,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或者说,就算救得了,你也付不起第二次的钱。”
钱。这个字眼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凌夜。自己不是被什么好心人救了,这里是地渊,没有好心人,只有交易。
“你是……老K?”
凌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那个被称为“老K”的男人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
男人看上去西十岁上下,一张国字脸,肉很多,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像两把藏在肉鞘里的手术刀。没有理会凌夜的问题,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眼神不像医生看病人,更像屠夫在估量一头牲口的斤两。
“能找到这里,你不认识我吗 ?你的身体很有趣。”
老K走到凌夜床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庞大的身躯让合金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自愈能力强得不像原生体,恢复速度堪比加装了军用级‘第二心脏’和纳米修复系统的战斗改造体。但我把你从里到外扫描了三遍,你体内没有任何植入物的痕迹。纯天然,原生态。”
老K的话让凌夜心中一凛。下意识摸向后脖颈,脑海中闪过了“神骸”两个字。是它改造了自己的身体?
老K似乎看穿了凌夜的心思,嘴角咧开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别紧张,我对你的秘密没兴趣。我只对生意感兴趣。”
老K伸出粗壮的手指,在凌夜床头的空气中轻轻一点,一道半透明的虚拟账单投影瞬间弹出,悬浮在凌夜眼前。
【医疗项目清单】
- 紧急创伤处理(腹部贯穿伤):80,00信用点
- 脏器修复(肝、脾、肠道):150,00信用点
- 活性蛋白缝合纤维(军用级):100,00信用点
- 神经阻断及痛苦抑制剂:50,000信用点
- 血液补充(A+,合成):80,00信用点
- 场地清洁及消毒费:10,000信用点
- ……
- 封口费:300,000信用点
【总计:420000信用点】
看着那一长串零,凌夜的瞳孔猛地一缩。西十二万!那个刺眼的“封口费”,更是赤裸裸的敲诈。
“我没……”
那句“我没有这么多钱”在嘴边打了个转,又被凌夜咽了回去。在地渊,说这种话的下场只有一个。
老K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将凌夜笼罩。嗓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铁锈味:
“我把你从门口拖进来的时候,你只有剩下两个选择了。”
话音顿了顿,锐利的目光锁死凌夜的眼睛:
“所以,你有两个选择。一,付钱。二,我把你卖出去。”
极致的威胁,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
凌夜沉默了。他看着老K那张毫无波动的脸,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在这个吃人的地渊,把一个重伤的客户当成商品二次出售,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逻辑。
“账号。”
老K满意地点了点头,报出了一串加密账户。
凌夜手指颤抖着,在虚拟键盘上输入密码。那是一个当了五年信息掮客的人,游走在刀尖上,用命换来的全部积蓄。
每一次转账确认,都像是在割自己的肉。当最后一笔信用点划走,账户余额变成了一个刺眼的“0”时,这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年轻人感觉自己被彻底掏空了。凌夜一度怀疑这个医疗费用就是根据自己的账户余额制定的。
“叮。”
老K的终端发出一声清脆的收款提示音。
脸上的横肉似乎松弛了一些,那股逼人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前,倒了一杯清水递给凌夜。
“现在,你是我的客户了。”
老K的态度缓和下来,恢复了一个医生该有的样子。
“我叫老K。这家诊所,是我的地盘,也是一个中立区。”
他靠在墙边,继续说道:
“付了钱,你就是我的客户。只要你还待在这扇门里,就没人能动你一根汗毛。这是地渊所有‘大人物’都默认的共识。他们可以在外面把你打成烂泥,但只要你爬进我的门,他们就得停手。”
凌夜喝了一口水,润湿了干裂的喉咙,这才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他看着老K,不解地问:
“为什么?”
“规矩。”
老K淡淡道。
“地渊也需要有规矩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手术台这么大的地方。否则,大家都会很麻烦。”
老K指了指凌夜:
“但你也要守我的规矩。我的诊所不是任何人的避难所,更不会成为战场。你惹的麻烦,你自己出去解决。我只保证你在这里面的绝对安全,以及提供你付得起钱的任何医疗服务。等你伤好了,自己走出这扇门,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凌夜明白了。这是一种冷酷而公平的交易。老K用自己的信誉和实力,圈出了一块绝对安全的“孤岛”,而进入这座岛的船票,贵得惊人。
凌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诊所的墙壁。那上面不像普通诊所挂着行医执照或锦旗,而是挂着一些不起眼,但足以让任何地渊老油条心惊胆战的“纪念品”。
一枚被捏得有些变形的子弹壳,上面用激光蚀刻着一条首尾相衔的蛇——“衔尾蛇”的标记,那是活跃在联邦边缘,连军方都头疼的顶级佣兵团。
一个来自中城区顶级安保公司“天穹”的破损徽章,徽章的边缘有明显的熔断痕跡,似乎是被高能武器硬生生从某件装甲上剥下来的。
还有一把枪的握把,被精心装裱在透明的盒子里。凌夜一眼就认出,那是早己停产,却在黑市上被炒到天价的传奇手枪——“裁决者”的象牙握把。传说这把枪,曾是联邦某位传奇特工的配枪。
这些东西静静地挂在墙上,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分量。
它们无声地诉说着诊所主人的过去,也解释了这个男人为何有底气在这片混乱的土地上,建立起这样一块无人敢于挑战的“中立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