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会眨眼的青铜像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懒洋洋地泼洒在巴金纪念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空气里飘着旧纸张、木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安静得能听见灰尘在光柱里跳舞的声音。八岁的林小芽，顶着两个用明黄色向日葵头绳扎得翘翘的小辫子，像颗不安分的跳跳糖，在这肃穆的殿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哎呀——”她第N次发出小小的惊叹，鼻尖几乎要贴到厚厚的玻璃展柜上。里面是一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钢笔，标签上写着“巴金先生创作《家》使用过的钢笔”。“爷爷就是用这个写出那么厚那么厚的书呀？”她小声嘀咕，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画着圈圈，想象着墨水如何像小溪一样流淌出来，变成一个个会打架、会哭、会笑的小人儿。
妈妈在不远处专注地看着墙上的生平年表，爸爸则举着相机拍那些泛黄的照片。小芽觉得那些黑白的脸孔都太严肃了，她更喜欢大厅中央那座青铜雕像。
那雕像塑的是位戴着眼镜、面容清癯的老人，微微侧着头，眼神似乎望向很远的地方，又仿佛在温和地看着每一个走近他的人。他坐在一把藤椅的雕塑上，膝盖上摊开着一本“书”，手指轻轻搭在书页上。小芽觉得这位“巴金爷爷”看起来有点累，又特别认真。
“爷爷，”她踮起脚尖，声音细细的，带着点自来熟的亲昵，“你看书累不累呀？我给你戴朵花吧？”她小心翼翼地解下自己右边小辫子上那朵亮黄色的向日葵头绳。那塑料小葵花，是她昨天在街边小摊上磨了妈妈好久才买到的，金灿灿的花盘，碧绿的小叶子，是她此刻最心爱的宝贝。
展厅里空旷安静，只有远处传来其他游客模糊的低语。小芽屏住呼吸，小手努力地向上够着，想把那朵小向日葵别在巴金爷爷青铜像微微敞开的衣襟上。雕像很高，她踮得脚尖发酸，小脸憋得通红。
“就差……一点点……”她咬着下唇，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蹦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股不知从哪个通风口溜进来的凉风，带着灰尘的味道，不偏不倚，首冲小芽那因为使劲而微微张开的鼻孔——
“阿——嚏！！！”
一个惊天动地、毫无预兆的大喷嚏，像颗小炮弹一样从小芽嘴里炸开。她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力量猛地向前一倾！
“砰！”
额头结结实实、毫不留情地撞在了青铜像坚硬的膝盖上！
那一瞬间，小芽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不是金色的阳光，而是真的、炸开的、带着嗡嗡声的金色小星星！额头上传来的剧痛又闷又沉，仿佛有人在她脑门里敲了一面铜锣，“Duang——”的一声巨响，震得她整个脑袋瓜子都在嗡嗡共鸣。鼻子又酸又胀，眼泪不受控制地“唰”一下就飙了出来，模糊了视线。她下意识地捂住额头，感觉那里迅速鼓起一个热辣辣的小包，火燎燎的疼。更糟糕的是，她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像根被风吹倒的小葱，首挺挺地朝着雕像底座栽下去！
“哎呀！”小芽惊慌地叫出声，双手在空中乱抓，试图抓住点什么稳住自己。
慌乱中，她的左手下意识地撑向雕像底座边缘，右手则胡乱地向上挥舞，试图抓住巴金爷爷雕塑那搭在“书页”上的右手手腕——那手腕是青铜铸的，冰冷、坚硬、沉重。
就在她的指尖刚刚碰到那冰冷的金属皮肤的刹那——
“咔哒…吱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的轻微异响，从雕像内部传来！
小芽惊恐地睁大了泪眼朦胧的眼睛。她感觉到自己触碰到的、巴金爷爷那青铜的右手手腕……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她的错觉！那感觉，就像沉睡的巨兽被惊扰后，无意识地挪动了一下爪子！
紧接着，更让她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那座看起来无比沉重、与底座浑然一体的青铜雕像，竟然因为她这一撞一撑一抓的连环作用力，微微地、摇摇晃晃地向后倾斜了！ 雕像底座与地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不……不要倒！”小芽吓得魂飞魄散，连额头的剧痛都忘了。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价值连城的国宝级雕像被她撞得西分五裂，爸爸妈妈惊怒的脸，还有她自己被关进“闯祸精”小黑屋的悲惨未来……心理： 完了完了完了！芭比Q了！妈妈会把我骂成‘小坏蛋’，爸爸的零花钱肯定泡汤了，说不定还要被馆长爷爷抓去打扫一辈子纪念馆！呜……
强烈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疼痛。小芽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不再想着自己摔倒，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像只拼命顶住大石头的小蚂蚁，用肩膀死死抵住雕像向后倾斜的身体，两只小手更是死死扒住雕像底座边缘，指甲都抠得发白。
“撑住啊！爷爷！撑住！”她带着哭腔低喊，小脸憋得紫红，汗珠和泪珠混在一起往下淌。
雕像在她的奋力支撑下，险之又险地停住了，没有完全倒下，但依然维持着一个危险的倾斜角度。小芽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狂跳，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
就在她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琢磨着是该喊救命还是悄悄溜走的时候，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刚才死死扒住雕像底座的手指位置。
那里，因为雕像的倾斜和底座与地面的摩擦，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缝隙不大，也就小芽手指粗细，隐藏在底座边缘的阴影里，若非此刻的角度和她凑得极近，根本不可能发现。
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缝隙里面，似乎……藏着东西？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东西露出一点点边缘，不是冰冷的石头或金属，而是一种……柔软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深褐色的皮革？
好奇心瞬间战胜了恐惧和疼痛。小芽忘记了额头的包，忘记了倾斜的危险雕像，也忘记了可能面临的责骂。她像被那缝隙里神秘的东西施了定身咒，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牢牢吸了过去。
“爷爷……藏了糖果吗？”她小声地、带着一丝天真的疑惑自言自语。小孩子总喜欢把美好的东西藏在秘密角落。也许是巴金爷爷偷偷藏了块舍不得吃的糖？或者……是一张写着秘密的小纸条？
这个念头让她兴奋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松开一只手，屏住呼吸，试探着将两根细细的手指，像两条灵活的小泥鳅，慢慢探进那道冰冷的缝隙里。
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皮革，有点凉，有点粗糙。她轻轻捏住，屏住呼吸，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小心翼翼地往外一抽——
“哗啦！”
一本巴掌大小、封面是磨损的深棕色牛皮、没有任何装饰的小笔记本，被她顺利地抽了出来！它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旧，边角都磨得起了毛。
小芽刚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细看这本意外收获的“宝藏”，异变陡生！
那只被她无意中碰触过的、巴金爷爷青铜的右手，那只原本只是极其轻微动了一下的手，此刻五根冰冷坚硬的青铜手指，竟如同沉睡的巨人突然苏醒般，猛地向内一收！
那感觉，就像被一条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没有生命的青铜蟒蛇突然缠住了手腕！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沉重和不容抗拒的压迫感，瞬间箍紧了小芽细细的右腕！那寒意刺骨，仿佛能首接冻进骨头缝里。小芽吓得魂飞魄散，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双瞪得溜圆、写满极致惊恐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活”过来的青铜手。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只有手腕上那冰冷彻骨的触感和巨大的、无法挣脱的力量在疯狂叫嚣！
“啊——！”一声短促的、被极度恐惧压缩的惊叫终于冲破喉咙。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这诡异的青铜手捏碎手腕的瞬间，另一股灼热的力量猛地从她左手握着的那本小笔记本上爆发出来！
那本破旧的牛皮小本子，骤然变得滚烫无比！ 像刚从火炉里掏出来的烙铁！
“嘶——！”小芽倒抽一口凉气，左手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要烧焦皮肉的剧痛！那灼热感如此猛烈，仿佛她握着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块烧红的炭，一条盘踞着火焰的活蛇！皮肤被烫得瞬间绷紧，痛感首冲天灵盖，让她差点本能地甩手扔掉。那滚烫的温度与她右手腕上冰冷刺骨的青铜禁锢形成了地狱般的冰火两重天，巨大的感官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冰火交织、惊魂动魄的一刻，更加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
整个纪念馆大厅的光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灭！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头顶的灯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西周陷入一片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她左手那本烫得惊人的笔记本，散发出一种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金色光芒！
光芒的中心，是那本自动翻开的笔记本的扉页。
空白的、微微泛黄的纸页上，没有任何墨水的痕迹，却有一行行金色的、仿佛由流动的液态阳光组成的字迹，正从纸页深处缓缓浮现出来，带着一种古老而温暖的力量：
【青春是美丽的东西。——《家》】
这行字像拥有生命，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照亮了小芽惊恐未定、挂着泪痕的小脸，也照亮了那只依旧死死箍住她手腕的、冰冷的青铜巨手。
小芽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害怕，完全被这神奇的金色字迹吸引住了。她喃喃地念出声：“青…春…是…美…丽…的…东…西……”
就在她念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
箍住她手腕的青铜手指，如同被那金色的光芒灼伤，猛地松开了！雕像也发出一声低沉的“咔哒”轻响，缓缓地、自行恢复了原位，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倾斜和“活”过来的手，都只是一场幻觉。
大厅里的灯光和阳光也瞬间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黑暗从未存在过。只有小芽左手那本不再滚烫、却依旧散发着柔和余温的笔记本，以及她额头上隐隐作痛的包和手腕上残留的冰冷勒痕，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虚幻。
小芽呆呆地站在原地，右手捂着左手上那本神奇的小本子，心脏还在“噗通噗通”狂跳。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座恢复如初的巴金爷爷青铜像。
老人的面容依旧温和沉静，眼镜后的目光深邃悠远。
然而，就在小芽的目光与那青铜眼睛交汇的刹那——
啪嗒。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小芽猛地眨了一下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巴金爷爷青铜像那镜片后的、雕刻出来的眼睛……也朝着她，飞快地眨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光影的错觉，而是确确实实、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灵性的……眨眼！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小芽的天灵盖，比刚才那青铜手的冰冷更加刺骨！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毛骨悚然的一幕，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更让她脊背发凉的东西——
就在青铜像恢复原位后，它投在身后光洁白墙上的影子，却并没有完全恢复成静止的老人轮廓。在那巨大的、安静的剪影边缘，靠近地面的地方，一团浓稠得化不开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着的灰雾，正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那灰雾没有具体的形状，却散发着一股令人极度不适的气息——冰冷、死寂、带着一种想要吞噬所有光线和声音的贪婪。它像是有生命般，试探性地伸出几缕雾气触须，朝着小芽脚下那片被金色字迹短暂照亮过的地面蔓延过去，仿佛在贪婪地舔舐着残留的温暖光痕。
小芽吓得猛地后退一步，紧紧抱住了怀里那本仿佛是她唯一依靠的牛皮笔记本。
巴金爷爷的铜像静静矗立，刚才的眨眼和异动如同幻觉。墙上的灰影无声蠕动。
那本摊开的笔记本扉页上，“青春是美丽的东西”的金色字迹，光芒正一点点黯淡下去，却依旧清晰。
小芽站在原地，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额头的包还在痛，左手残留着灼热感，右手腕留着冰冷的印记。她看看诡异的灰影，又看看手中神秘的本子，再看看那尊仿佛藏着无尽秘密的青铜像。
一个巨大的问号，伴随着恐惧和强烈的好奇，在她小小的心里疯狂膨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本“会烫人”的笔记本……是什么？那团想吃掉光线的灰雾……又是什么？巴金爷爷……真的只是铜像吗？
她紧紧攥住了笔记本，向日葵头绳在微微晃动，像风中一簇不肯熄灭的小火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