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油纸伞在阴影中的诡异晃动,如同毒蛇吐信,瞬间绷紧了小芽的神经!伞柄末端那几粒微小的金色光屑,在粘稠灰雾的“舔舐”下迅速黯淡、消失,仿佛被彻底吞噬。阴影中的灰雾似乎因此满足地蠕动了一下,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丝。
“咳…咳咳…”汪文宣痛苦的咳嗽声将小芽从惊悚的凝视中拉了回来。他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剧烈颤抖,指缝间的血迹在雨水的冲刷下晕染开来。
“叔叔!坚持住!家就在前面了!”小芽压下心头的寒意,头上的向日葵头绳依旧散发着温暖柔和的金色光晕,驱散着两人头顶的冷雨和绝望。她用力支撑着汪文宣沉重的身体,按照他模糊的指引,艰难地拐进了那条更狭窄、更阴暗的岔巷。
岔巷尽头,一扇摇摇欲坠、糊着破油纸的木板门虚掩着。门内透出极其微弱的、昏黄的灯光,还有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廉价烟草、中药和霉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到…到了…”汪文宣如释重负般呻吟一声,身体几乎完全在小芽身上。
小芽费力地将他搀进屋内。屋内空间狭小逼仄,仅有一桌一椅一床,墙壁糊着发黄的旧报纸,不少地方己经剥落,露出里面腐朽的木板。一盏豆大的煤油灯在桌上摇曳,勉强照亮这个令人窒息的贫穷角落。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愁苦的老妇人(汪母)正坐在床边缝补衣物,看到两人进来,尤其是浑身湿透、咳血不止的儿子,顿时惊呼着扑了上来。
“文宣!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汪母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帮着小芽把汪文宣扶到床上躺下。
“没…没事…娘…就是…淋了点雨…”汪文宣虚弱地安慰着,声音细若游丝。
“还没事?!都咳血了!”汪母急得首跺脚,浑浊的老泪涌了出来,“这杀千刀的老天!这杀千刀的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啊!”她一边咒骂着,一边慌忙去倒热水,翻找不知藏在哪里的、所剩无几的药渣。
小芽默默地站在一旁,头上的金色光晕为这昏暗绝望的小屋带来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温暖。她看着汪母焦灼忙碌的背影,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汪文宣,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这比高公馆更甚的、赤裸裸的贫穷和疾病带来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人淹没。
“丫头…谢…谢谢你…”汪文宣躺在床上,艰难地侧过头,浑浊的目光落在小芽头上那温暖的光源上,眼中充满了感激和一丝微弱的希冀,“你…头上的…是仙术吗…”
“不是仙术…”小芽摇摇头,小手轻轻碰了碰发光的向日葵头绳,“是…是巴金爷爷给我的力量…”她小声说。
“巴…巴金?”汪文宣茫然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显然并不认识。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寒夜里,文学和理想太过遥远。
汪母端来一碗浑浊的热水和一小撮发黑的药渣,喂汪文宣服下。药效似乎微乎其微,他依旧咳得撕心裂肺。汪母愁容满面,唉声叹气:“这点药顶什么用…树生那点薪水…米价一天一个样…银行还总拖着不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树生?曾树生?汪文宣的妻子?在银行工作?小芽心中一动。她记得梅树爷爷说过,要寻找“寒夜里的火苗”…也许…线索就在曾树生阿姨那里?
“奶奶,”小芽鼓起勇气开口,头上的金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曾…曾树生阿姨…她在哪个银行工作呀?”
汪母抹着眼泪,随口答道:“就前面街口那家‘大通银行’,唉,天天早出晚归的,也挣不了几个钱,还要受那些老爷太太的气…”
就在这时,汪文宣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似乎连最后一点力气都耗尽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脸色灰败得吓人。
“奶奶,我…我去找曾阿姨!”小芽看着汪文宣的样子,心中焦急。她不能留在这里干等,也许找到曾树生,能想到办法?而且,银行…也许能找到点吃的或者药?
汪母此刻六神无主,只是茫然地点点头,心思全在儿子身上。
小芽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汪文宣和悲泣的汪母,头上的向日葵光晕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份沉重,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再次投入外面冰冷的雨幕中。
有了汪母的指点,小芽很快找到了街口那家挂着“大通银行”牌匾的建筑。这是一栋灰扑扑的西式小楼,门口站着两个无精打采的警卫。透过蒙尘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人影晃动,气氛压抑。
小芽头上那朵发光的向日葵,在灰暗的雨巷中是灯塔,在银行门口却显得格外扎眼。她犹豫了一下,将头绳取下,小心地藏在手心。金光被手掌捂住,只从指缝中漏出几缕微光。她学着其他躲雨人的样子,低着头,混在几个匆匆进入银行的顾客身后,溜了进去。
银行内部比外面更显压抑。高高的柜台后面,职员们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表情麻木地应付着顾客。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味、汗味和一种金钱特有的冰冷气息。顾客们大多面有菜色,神情焦虑,低声交谈着,声音里充满了对物价飞涨、货币贬值的恐惧和怨气。
小芽个子小,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她贴着冰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地移动,目光西处搜寻着曾树生的身影。
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处理汇款业务的柜台后面,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曾树生穿着和其他女职员一样的灰色制服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她的侧脸线条优美,却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麻木。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此刻,她正低着头,用一支旧钢笔,在一本厚厚的账册上机械地记录着什么,动作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迟缓。
小芽正想过去打招呼,目光却被曾树生柜台旁边一个古怪的物件吸引了。
那是一个老式的、黄铜喇叭口、胡桃木底座的大号留声机。它显然不是银行的办公用品,更像是某个职员或者经理的个人物品,被随意地放在角落。留声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保养得不错,黄铜喇叭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真正吸引小芽的,是此刻放在留声机转盘上的那张黑色胶木唱片。唱片很新,上面没有任何标签。而留声机的唱针,正无人操作地轻轻搭在唱片的边缘,仿佛随时准备播放。
就在小芽的目光落在那留声机上的瞬间——
她手心紧握的、藏着的向日葵头绳,毫无征兆地剧烈发烫起来!一股灼热感瞬间穿透皮肉!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感,从头绳传递到她的意识深处!那感觉…竟然和之前在雨巷岔口,那把黑色油纸伞伞柄残留的金色光屑带给她的感觉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