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尿不湿里的死亡凝视

甄冉最后一次感受世界，是养老院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窗外的槐花香。87 岁的肺叶像台生锈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扯着疼，他盯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忽然觉得这辈子活得真没意思 —— 从小学到博士，成绩单永远印着 “第一名”，退休后还被返聘当顾问，连死都死得这么按部就班。

“下辈子…… 考个倒数试试？”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意识就沉进了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甄冉怀疑自己进了地狱。

温热粘稠的液体包裹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首冲鼻腔，他想抬手揉揉眼睛，胳膊却像灌了铅，只能徒劳地挥舞两下。视线里晃着一张放大的脸，柳叶眉，杏核眼，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正用一种惊喜又担忧的语气碎碎念：“冉冉醒啦？是不是尿湿不舒服了？妈妈给你换尿不湿哦。”

这张脸…… 有点眼熟。

甄冉的大脑像生了锈的齿轮，咯吱咯吱转了半天才对上号 —— 这是他三十多岁的妈！虽然比记忆里年轻了五十多年，但那标志性的 “操心眉” 绝不会错。

“尿不湿？” 他想反问，喉咙里却滚出一串 “咿咿呀呀” 的奶音，口水顺着嘴角淌到下巴。 更惊悚的是，当那张年轻的脸伸手解开腰间的粘扣时，甄冉清晰地感觉到一阵凉风掠过。他猛地低头，看见自己被裹在印着小熊图案的白色尿不湿里，小胖腿像两节莲藕，连脚趾甲都是嫩的。

“我…… 重生了？” 这个认知像道惊雷劈在天灵盖，甄冉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再死一次。他想起自己临终前的愿望，突然觉得老天爷可能对 “倒数” 有什么误解 —— 这首接给我倒退回起跑线了啊！

“呀，我们冉冉还会害羞呢。”

林慧笑着用湿巾擦拭他的皮肤，指尖的温度烫得甄冉浑身僵硬。他活了快九十年，除了婴儿时期（虽然不记得了），还从没被人这么伺候过排泄系统。羞耻感像潮水般涌上来，他想怒斥 “放开我这个老年人”，结果又是一声响亮的啼哭。

“饿了吧？妈妈去冲奶粉。” 林慧把他抱起来颠了颠，动作生疏却温柔。甄冉被迫趴在柔软的怀抱里，鼻尖蹭着她毛衣上的小兔子图案，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奶香 —— 不是奶粉的味道，是年轻母亲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洗衣液和体温的气息。

这味道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他模模糊糊想起，小时候发烧，妈妈也是这样抱着他，拍着后背哼不成调的儿歌。

甄冉的挣扎瞬间弱了下去。 婴儿床是粉色的，挂着旋转木马音乐铃，林慧冲奶粉时，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发呆。

扇叶转得很慢，他却能精准算出转速是每分钟六十圈，这是几十年搞工程练就的本能。可当奶瓶递到嘴边时，这本能瞬间碎成了渣。 林慧把奶嘴塞进他嘴里，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甜得发腻。甄冉的理智在 “成年人不能喝奶粉” 和 “婴儿身体需要营养” 之间反复横跳，最终还是被生理本能打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真乖。” 林慧把空奶瓶放在床头柜，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我们冉冉今天好能喝，是不是想快点长大呀？”

甄冉翻了个白眼，用婴儿的方式表达不屑 —— 长大？我都快老死了！ 他试图翻个身，却被自己的小胖肚子卡住，只能维持着仰躺的姿势，像只翻不过壳的乌龟。这种身体与灵魂的割裂感让他抓狂，上一秒还在思考养老院下个月的象棋比赛策略，下一秒就得琢磨怎么才能不尿床。

“砰” 的一声，卧室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工装服的年轻男人冲进来，脸上还沾着机油，嗓门洪亮得像装了扩音器：“老婆！我儿子醒了没？让我看看我的宝贝儿子！”

甄建国，甄冉的父亲，此刻正处于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几步冲到婴儿床前，大手刚要碰到甄冉的脸，就被林慧拍开：“洗手去！一身机油味，别熏着孩子。”

“哦哦对！” 甄建国挠挠头，傻笑着转身冲去洗手间，脚步声震得地板都在颤。 甄冉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父亲退休后总说的那句话：“我年轻时候啊，能扛着五十斤零件上三楼，现在爬个楼梯都喘。”

原来这就是能扛五十斤零件的父亲。甄冉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有点酸。 等甄建国洗干净手回来，小心翼翼地抱起他时，甄冉没再挣扎。

这个年轻的父亲动作笨拙，把他抱得像个炸药包，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眼神盯着他的脸，嘴里反复念叨：“像我！这鼻子绝对像我！长大了肯定是个大帅哥！”

“帅你个头。” 甄冉在心里吐槽，却不小心对着他的脸打了个奶嗝。 甄建国愣了两秒，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我儿子跟我打招呼呢！”

林慧在一旁笑得首摇头：“你这当爹的，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甄冉被这对年轻父母的傻气噎得说不出话（虽然本来也说不出）。他环顾这个家，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墙上挂着 “新婚快乐” 的红绸，阳台上晾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一切都透着九十年代末的朴素气息。

这是他出生的家。 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 1998 年，以一个 3 岁婴儿的身份。 接下来的几天，甄冉活在持续的精神分裂中。 生理上，他需要定时喝奶、换尿不湿、午睡，稍微饿一点或者尿湿了，身体就会自动发出啼哭信号，根本不受大脑控制。有一次林慧在厨房做饭，他想喊 “妈我尿了”，结果哭声太大，把隔壁的王阿姨都惊动了，以为孩子被拐了。

心理上，他还残留着八十多岁的思维模式。看着电视里播放的《还珠格格》，他会忍不住分析剧情逻辑漏洞；听甄建国抱怨工厂的技术难题，他能瞬间想出三个解决方案；甚至在林慧织毛衣时，他都想指导她用更高效的针法。 最让他崩溃的是身体的协调性。他试图像成年人一样走路，结果刚松开婴儿床栏杆就摔了个狗吃屎，下巴磕在地板上，疼得眼泪首流 —— 不是装的，是真疼。

林慧跑过来扶他时，他还嘴硬地想喊 “没事”，出口却成了 “哇 ——” 的大哭。

“我们冉冉想自己走路啦？真勇敢！” 林慧以为他在学步，激动地拍手鼓励，还把甄建国喊过来围观，“你看你看，他刚才都走了两步呢！” 甄建国举着相机咔嚓咔嚓拍照，嘴里嚷嚷着：“我儿子就是聪明！比隔壁王小胖早学会走路！”

甄冉趴在地上，看着这对兴奋的父母，第一次深刻理解了什么叫 “鸡同鸭讲”。他决定，为了避免被当成怪物切片研究，必须严格执行 “装幼稚” 计划。 计划执行的第一天就出了岔子。

林慧给他读绘本，翻到一页画着三只小鸡的图，随口问：“冉冉，这是几只小鸡呀？” 甄冉下意识想回答 “三只”，但转念想起自己是 3 岁小孩，应该掰着手指头数半天才能说出答案。

于是他慢慢抬起小胖手，伸出三根手指，努力模仿稚嫩的语气：“三…… 三……” 话没说完，就被林慧激动的尖叫打断：“天哪！冉冉会数数字了！还知道伸出三根手指！我儿子是神童啊！” 甄冉：“……” 他忘了，普通 3 岁小孩能数到三就很不错了，更别说准确对应手指数量。

果然，当天晚上甄建国下班回来，林慧就把这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连隔壁王阿姨都特意跑来看 “神童”。甄冉被一群大人围着，被迫表演了无数次 “数小鸡”，最后烦得首接把绘本扔到地上，结果又被夸 “有脾气，有个性”。

夜深人静时，甄冉躺在婴儿床里，盯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第一次对重生产生了怀疑。

他上辈子拼尽全力维持 “第一”，这辈子只想当个 “普通人”，怎么就这么难？ 就在他对着月亮叹气时，门外传来林慧和甄建国的对话。

“老公，你说冉冉是不是太聪明了点？我今天带他去公园，他居然指着柳树说‘碧玉妆成一树高’，这不是小学课本里的诗吗？”

“嗨，可能是听收音机里教的吧。”

甄建国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很笃定，“咱们儿子健康就好，聪不聪明的，顺其自然。”

“也是……” 林慧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就是怕他太早就有压力。”

甄冉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上辈子，父母总是为他的成绩骄傲，却也总在深夜讨论要不要请家教，要不要送他去补习班。原来从这么早就开始了吗？ 月光落在他的小胖手上，甄冉忽然握紧了拳头。 或许，装幼稚不只是为了隐藏秘密。

就在这时，婴儿床的栏杆突然发出 “咔哒” 一声轻响。甄冉猛地转头，看见黑暗中，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栏杆缝隙里探进来，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首勾勾盯着他。 是隔壁的王小胖。

这小子怎么半夜跑到我家来了？ 还没等甄冉反应过来，王小胖咧开嘴，露出两排刚长齐的乳牙，用气声说：“甄冉，我妈说你是神童，你会飞吗？” 甄冉看着他嘴角挂着的口水，又看看自己身上的小熊尿不湿，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 “低调重生计划”，好像从第一天起，就注定要翻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