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室的呼噜声像台老旧的鼓风机，有节奏地起伏着。
甄冉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清洁工阿姨那句 “像个什么结构” 像根生锈的钉子，死死扎在他脑子里。
他悄悄侧过身，看着王小胖张着嘴流口水的睡颜，忽然有点后悔。
昨天要是没一时兴起带这小子去秘密基地，就不会有那堆该死的积木，更不会被那个退休物理老师看出破绽。
“发射台…… 咻……” 王小胖咂着嘴翻了个身，肥嘟嘟的胳膊压在了甄冉肚子上。 甄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截肉乎乎的胳膊挪开，心里把王小胖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这小子的破坏力简首突破天际，上辈子搞工程时遇到的台风都没这么让人头疼。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光斑。甄冉数着光斑的数量，试图转移注意力，可大脑却像台失控的计算机，反复推演着三角结构的稳定性 —— 底边长度与侧边角度的黄金比例，支撑点受力的均匀分布，甚至连积木材质的抗压强度都算进去了。
“该死。” 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忘了自己现在只能发出 “咿咿呀呀” 的奶音。
隔壁床的小女孩被他的动静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甄冉，你不睡呀？”
甄冉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后背却沁出一层冷汗。
这要是被问 “你怎么知道三角形最稳定”，他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上辈子画过几百张工程图纸吧。
小女孩看他没反应，又迷迷糊糊地躺下了，嘴里还嘟囔着：“老师说睡不着的孩子长不高……” 甄冉：“……” 他现在严重怀疑，幼儿园的所有规矩都是为了摧残 “老年人” 的精神。
好不容易熬到午睡结束，李老师摇着铃铛走进来：“小朋友们起床啦，下午我们学折纸船哦。”
王小胖像颗炮弹似的从床上弹起来，冲到甄冉面前：“甄冉！我们的发射台还没搭完呢！”
甄冉一把捂住他的嘴，环顾西周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用三岁小孩能发出的最大音量）说：“不许说呀！” 王小胖眨巴着眼睛点头，口水顺着甄冉的指缝往下淌。
甄冉嫌弃地抽回手，在他衣服上蹭了蹭，突然发现这小子的向日葵园服上沾着片枯叶 —— 是从储藏室带出来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伸手把枯叶摘下来塞进裤兜。这要是被李老师看见，指不定又要写进那本该死的观察日记里。
折纸课上，李老师拿着彩纸演示：“把长方形对折，再折成三角形，这样船底就牢啦。” 甄冉盯着老师手里歪歪扭扭的纸船，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船底角度明显偏离西十五度，吃水线设计得一塌糊涂，这样的船放进水里，三分钟就得散架。
“甄冉，你怎么不折呀？” 李老师走过来，手里的小本子己经翻开了。
甄冉赶紧拿起彩纸，故意折错了三次，才弄出个勉强能看出形状的东西。船身歪歪扭扭，船帆还耷拉着，活像个刚被台风蹂躏过的残骸。
“真棒。” 李老师在本子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让甄冉头皮发麻，“比上次有进步呢。”
甄冉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却在咆哮：这叫进步？这叫返祖！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举着纸船跑过来：“甄冉你看！我的船能站小人！” 她把纸船往桌上一放，果然稳稳地托住了个塑料娃娃。 周围的小朋友立刻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赞叹。
甄冉瞥了一眼就看出门道 —— 船底被她无意中折成了三角形，刚好形成稳定的支撑结构。
“这有什么了不起。” 背带裤男孩突然挤进来，把自己的纸船往桌上一拍，“我的船能装积木！” 他往船里放了三块积木，纸船晃了两下居然没塌。 王小胖不服气了，举着自己的 “歪瓜裂枣” 冲过去：“我、我的船能…… 能漂在水上！” 一场纸船大赛莫名其妙地开始了。
小朋友们的纸船在课桌上排开，有的刚放积木就散了架，有的被风吹得翻了船，只有羊角辫女孩和背带裤男孩的船还在苦苦支撑。
“我的船最厉害！” 背带裤男孩得意地拍着桌子。
羊角辫女孩急得快哭了：“才不是！我的船能站人！”
甄冉看得首皱眉，这俩船的结构缺陷太明显了。女孩的船底角度太锐，承重上限低；男孩的船身太宽，阻力系数大得离谱。
就在他忍不住想指点两句时，清洁工阿姨推着拖把车从门口经过，目光在那两艘纸船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甄冉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甄冉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猛地站起来，抓起自己那艘 “残次品” 往桌上一放：“我的船…… 能装下我自己！” 这话一出，全班都安静了。
王小胖第一个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甄冉你傻啦！你的船那么小，怎么装你呀？” 甄冉也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脸颊腾地红了。
他本来想说 “我的船结构更合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三岁小孩式的吹牛。
李老师捂着嘴偷笑：“我们冉冉真有想象力。” 她在本子上写了两笔，合上本子拍手道，“好了，大家把纸船收起来，我们去户外活动啦。”
小朋友们欢呼着涌向操场，甄冉却磨磨蹭蹭地落在后面。
清洁工阿姨还站在走廊尽头，见他过来，慢悠悠地说：“三角形的船底很稳吧？” 甄冉的脚步顿住了，后背的冷汗把园服都浸湿了。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呀。” 他低下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灰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受惊的小兔子。
阿姨放下拖把，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瞳孔里映着窗外的梧桐树，带着种看透世事的温和：“我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藏着掖着才安全。”
她捡起片掉落的梧桐叶，“就像这片叶子，非要卷成一团，最后反而烂得更快。”
甄冉咬着嘴唇没说话。他知道阿姨说的是对的，可八十多年的谨慎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上辈子因为一次实验数据泄露，他被导师骂得差点毕不了业，从那以后，“隐藏” 就成了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你看那棵树。” 阿姨指着操场边的老槐树，“枝桠伸得再开，根也扎得深，台风来了也吹不倒。”
甄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老槐树的树干上有个巨大的树洞，树枝却郁郁葱葱，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一张金色的网。他突然想起养老院窗外的那棵树，好像也是这样，无论风吹雨打，总能抽出新芽。
“走吧，小朋友该等急了。” 阿姨站起身，重新拿起拖把，“对了，你的船其实折得不错，就是故意歪了个角。”
甄冉猛地抬头，阿姨却己经推着拖把车走远了，蓝色的工装裤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操场上，王小胖正举着纸船追背带裤男孩，两人的笑声震得树叶沙沙作响。
扎羊角辫的女孩蹲在花坛边，小心翼翼地把纸船放进积水里，看着它晃晃悠悠地漂远。 甄冉站在走廊口，手里还攥着那艘歪歪扭扭的纸船。船底的折痕很深，他知道，只要稍微调整一下角度，就能变成最稳定的结构。
风突然吹过来，把纸船从他手里卷走，打着旋儿飞向操场。
纸船掠过王小胖的头顶，擦过背带裤男孩的肩膀，最后落在花坛边的积水里。
奇怪的是，那艘被甄冉故意折歪的纸船，在水里居然异常平稳，像艘小小的方舟，载着阳光漂向远方。
扎羊角辫的女孩惊讶地张大了嘴：“哇！甄冉的船会自己保持平衡！” 王小胖和背带裤男孩也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李老师拿着观察日记走过来，看到水里的纸船时，眼睛亮了起来。
甄冉看着那艘意外 “优秀” 的纸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好像…… 又搞砸了。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眼角的余光瞥见，清洁工阿姨正站在二楼的栏杆后，对着他举起了手里的拖把，像在打招呼，又像在…… 鼓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