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胖的脑袋卡在栏杆中间，像颗被塞进瓶口的西瓜，两颗黑眼珠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甄冉盯着他嘴角亮晶晶的口水，突然理解了 “祸从口出” 的真谛 —— 要不是昨天被王阿姨围观 “数小鸡”，也不会招来这么个半夜爬墙的小麻烦。
“飞？” 甄冉试图用婴儿的气音说话，结果发出的声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呜…… 呜哇？” 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破嗓子连 “不” 字都说不清楚。
王小胖却像听懂了似的，兴奋地往前拱了拱，卡在栏杆里的肩膀蹭得铁条咯吱响：“我就知道你会飞！我妈说神童都有超能力！”
这小子不知从哪学的词，说 “超能力” 时还特意压低声音，结果口水喷了甄冉一脸。
甄冉闭紧眼睛装睡，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小祖宗弄走。婴儿床的栏杆间距比他想象的窄，王小胖的脑袋能探进来全靠幼儿园伙食养出的圆润弧度，真要卡住了，明天准得闹得全楼皆知。
“喂！你别装睡啊！” 王小胖用手指头戳他的脸颊，软乎乎的触感带着刚摸过泥巴的土腥味，“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他费劲地从裤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滚出颗大白兔奶糖。
糖纸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王小胖献宝似的举到甄冉鼻子前：“我偷藏的，给你吃，你教我飞好不好？”
甄冉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上辈子他搞过材料力学实验，深知三岁孩童的颈椎承受不住 “飞行” 的加速度，更别提眼前这颗连走路都顺拐的小胖墩。他猛地侧过身，用屁股对着王小胖，假装被打扰了睡眠。
“你不教我？” 王小胖的声音委屈起来，带着哭腔，“我妈说你是最厉害的……” 这哭声像根针，精准扎在甄冉的软肋上。
他想起上辈子住院时，隔壁床的小孩也是这么哭的，因为化疗掉光了头发，抱着个破布熊整夜抽噎。
那时候他还能递颗糖过去，现在却连抬手都费劲。 甄冉认命地转回来，用下巴指了指那颗奶糖。
王小胖眼睛一亮：“你要教我了？” 甄冉点点头，又指了指窗户。
意思很明显：吃糖可以，先从这出去。 王小胖立刻会意，使劲往后缩脖子，卡在栏杆里的脑袋 “啵” 地一声弹了出去，带着的劲风差点掀翻甄冉的小被子。这小子动作倒快，三两下爬到窗台上，盘腿坐下来剥糖纸，糖块塞进嘴里的瞬间发出满足的喟叹：“甜……” 甄冉盯着他晃动的脚丫，突然发现这小子没穿拖鞋，脚后跟沾着片干枯的梧桐叶。
他顺着窗户往下看，一楼的防盗网被掰弯了根铁条，看来王小胖为了 “学飞”，连家都敢拆。
“现在可以教我了吧？” 王小胖含着糖说话，声音含混不清，“是不是要念咒语？我听电视里说‘巴啦啦能量’就能飞！” 甄冉没辙了。
他撑起上半身，指了指王小胖的脚，又指了指地面，最后做出个摔跤的姿势 —— 意思是从这跳下去，就能体验 “飞” 的感觉，前提是不怕摔断腿。
王小胖盯着他的动作看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我懂了！要先练习跳高！” 这小子说着就要从窗台往下跳，吓得甄冉赶紧拽住他的裤脚。
窗外传来王阿姨的声音，带着打哈欠的慵懒：“小胖？你跑哪去了？尿床了没？”
王小胖像被踩了电门，手忙脚乱地从窗台滑下去，临走前还不忘把没吃完的奶糖塞进甄冉手里：“明天我还来找你！” 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 “咚” 的一声闷响，接着是压抑的痛呼。
甄冉捏着黏糊糊的奶糖，突然觉得重生后的日子比做博士论文还难。
第二天一早，林慧换尿不湿时发现了他手里的糖纸，吓得差点把他扔进澡盆：“冉冉！你哪来的糖？是不是吃了？” 她扒开甄冉的嘴检查，看见牙龈上沾着点奶渍，眼圈瞬间红了，“三岁以下不能吃糖你知道吗？是不是哪个坏小子给你的？” 甄冉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
总不能说隔壁小胖半夜爬窗送了颗 “拜师礼” 吧？ “肯定是王小胖！”
林慧一拍大腿，抱着他就往隔壁冲，“昨天就属他妈说得最欢，今天就让孩子来害我们冉冉！” 甄冉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刚想摆手阻止，就听见王小胖家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嚎：“我不打针！我不要打破伤风！呜呜呜我再也不爬防盗网了……” 林慧的脚步猛地顿住。
甄冉趴在她肩膀上，看见王小胖被王阿姨按在沙发上，裤子褪到膝盖，露出的屁股上赫然印着块青紫的瘀伤。
穿白大褂的医生举着针管靠近，那小子哭得涕泪横流，看见门口的甄冉，突然拔高嗓门：“甄冉！你骗我！跳高根本不会飞！会摔屁股！” 全屋的人都愣住了。
王阿姨最先反应过来，手一抖差点把王小胖扔地上：“你爬防盗网是为了跟甄冉学跳高？” 医生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地打量甄冉：“这孩子看着挺文静，没想到还会教同学做危险动作。”
林慧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抱着甄冉的手紧得像要把他揉进怀里：“不是的！我们冉冉才三岁，连路都走不稳……” 话没说完，甄冉突然挣脱她的怀抱，迈着还不太稳的步子走到王小胖面前。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嘲笑这个摔了屁股的倒霉蛋，却见他伸出小胖手，轻轻拍了拍王小胖的膝盖，用清晰的吐字说：“不疼，过几天就好了。”
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说出完整的句子。 林慧和王阿姨同时张大了嘴，医生手里的针管差点掉在地上。
王小胖也忘了哭，抽噎着问：“真的？” “嗯。”
甄冉点头，想起上辈子摔断腿时，护士就是这么安慰他的，“活血化瘀，热敷就行。” “活血化瘀？热敷？”
王阿姨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这…… 这是三岁孩子说的话？” 林慧的表情像吞了个鸡蛋，抱着甄冉转身就走，连句 “再见” 都忘了说。
关上门的瞬间，甄冉听见王阿姨在后面喊：“老林家的！你家孩子是不是…… 有点太聪明了？” 回到家，林慧把他放在沙发上，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严肃得像审犯人：“冉冉，告诉妈妈，‘活血化瘀’是从哪学的？” 甄冉低头抠着沙发缝里的线头，心里把王小胖骂了八百遍。昨天数小鸡暴露数学天赋，今天安慰人暴露医学常识，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得被送去研究所切片。
他决定装傻到底，咧开嘴露出个无齿的笑容，伸手去够茶几上的饼干盒：“妈妈…… 吃……” 林慧的表情松动了些，大概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拿起一块动物饼干递给他，指尖却在微微发抖：“冉冉，以后不许跟王小胖学坏，也不许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知道吗？”
甄冉咬着饼干点头，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个悖论：不说话会被当成傻子，说话会被当成怪物，这三岁的人生简首是道无解的方程式。
下午阳光正好，林慧把他放在推车里去公园散步。甄冉戴着顶可笑的太阳帽，看着来往的行人发呆。老太太们打太极的招式漏洞百出，他能算出每招的发力角度偏差了 3 度；卖冰棍的大爷找错了钱，他脑子里瞬间弹出正确的找零方案。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乖乖啃着手里的磨牙棒。 路过柳树下的石桌时，几个老头在下象棋，红方的 “马” 被黑方的 “炮” 架着，眼看就要输了。
甄冉的脚突然踢到推车的刹车，整个车身猛地顿住。 林慧正跟旁边的阿姨聊天，没注意到他的异常。
甄冉盯着棋盘，上辈子跟老院长下棋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老头总说：“下棋跟做人一样，得懂藏拙，有时候退一步不是认输，是为了跳得更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胖脚，突然有了个主意。
趁着林慧转身买冰棍的功夫，甄冉从推车里翻出早上没吃完的半截磨牙棒，费劲地塞进红方老头的手里，又用脚尖点了点棋盘上的 “象”。 那老头愣了愣，看着手里沾着口水的磨牙棒，又看看棋盘，突然一拍大腿：“对啊！我能用象飞过去挡炮啊！”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老张头，你这棋艺还不如个三岁孩子？” 林慧拿着冰棍回来时，正看见一群老头围着甄冉的推车夸：“这孩子眼神真好！天生的棋苗子！” 她赶紧推着车离开，背后的赞叹声追了一路。
甄冉舔着草莓味的冰棍，突然觉得老院长说得对。藏拙不是装疯卖傻，是用别人能接受的方式，悄悄把事情做好。
比如现在，他既帮老头赢了棋，又没暴露自己的秘密，简首是完美的控分操作。
正得意时，推车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 甄冉抬头，看见个穿着幼儿园制服的女人，胸前别着 “阳光幼儿园” 的牌子，正弯腰捡被撞掉的文件袋。散落的纸张上印着 “入园登记表” 几个字，女人抬起头，露出张和蔼的笑脸：“小朋友，你好呀，是不是想上幼儿园了？” 林慧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孩子淘气……” “没关系。”
女人笑着摆摆手，目光落在甄冉身上，“这孩子看着真机灵，多大了？我们幼儿园下周招生，刚好可以来试试。” 甄冉啃冰棍的动作顿住了。
幼儿园？他想起上辈子看过的纪录片，里面全是满地打滚的熊孩子和永远擦不干净的鼻涕。
林慧却眼睛一亮：“真的？我们冉冉刚好三岁，正愁没地方送呢！” 女人递过来一张宣传单，上面印着五彩缤纷的滑梯和笑脸：“我们有最专业的老师，保证让孩子爱上集体生活。” 甄冉看着宣传单上那个举着棒棒糖的卡通小孩，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说王小胖是个麻烦，那一群王小胖组成的幼儿园，岂不是个麻烦制造机？ 他下意识地抓住林慧的衣角，想摇头说 “不去”，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孩童的兴奋，清晰地说：“好呀。”
这一次，他没装傻，也没说错话，可心里的警报却响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急。 阳光穿过柳树的缝隙落在宣传单上，那个卡通小孩的笑脸在他眼里，突然变得像个张开嘴的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