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冉当晚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被扔进一群流着鼻涕的小屁孩中间,每个人都举着蜡笔往他脸上画乌龟,领头的王小胖举着块板砖喊:“甄冉!快教我们飞!不然把你当积木搭!” 他想逃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低头一看,自己还穿着印着小熊的尿不湿。
“呜哇 ——” 一声婴儿啼哭把他从噩梦里拽出来,甄冉摸着额头上的冷汗,才发现是自己在哭。
林慧抱着他拍背的手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惊喜:“冉冉是梦见幼儿园了吗?这么兴奋呀?” 兴奋?甄冉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这分明是恐惧,是对即将到来的 “熊孩子地狱” 的深切哀悼。
距离入园还有六天,林慧己经开始了 “幼儿园适应性训练”。早上七点准时掀被子,美其名曰 “培养时间观念”;给他穿衣服时故意放慢速度,逼他自己扣纽扣 —— 这对一个八十多岁的灵魂来说,简首是公开处刑。
“冉冉乖,自己扣,你看这小兔子纽扣多可爱。” 林慧拿着件印着胡萝卜图案的背带裤,耐心得像在教机器人走路。
甄冉盯着那颗圆滚滚的塑料纽扣,手指却不听使唤。上辈子他能闭着眼睛组装精密仪器,现在却连个纽扣都扣不上,指尖的笨拙让他想起养老院里那些帕金森患者,心里泛起一阵悲凉。
他深吸一口气,用这辈子最大的耐心捏住纽扣,往扣眼里塞。一次,两次,三次…… 第七次时终于成功,林慧立刻鼓掌:“太棒了!我们冉冉会自己穿衣服了!”
甄冉瘫在沙发上,感觉比跑了个马拉松还累。 更让他崩溃的是 “语言训练”。
林慧不知从哪翻出本《三岁宝宝启蒙手册》,逼着他念上面的儿歌:“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 甄冉张了张嘴,实在念不出这种幼稚到掉渣的句子。他试图讨价还价:“妈妈,念《静夜思》好不好?”“不行。”
林慧态度坚决,指着手册上的插画,“幼儿园老师说,要先学会儿歌才能跟小朋友交流。你总不能跟人家说‘床前明月光’吧?” 甄冉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这个时代的三岁孩童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八十多年的时光,还有一整个宇宙。
为了融入集体,他只能忍辱负重,跟着林慧一句一句念:“小白兔,白又白……” 念到第三遍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像那么回事,甚至带上了点天真的奶气,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下午的 “社交模拟” 更让他头皮发麻。
林慧把甄建国的毛绒狗熊摆在沙发上,让他练习打招呼:“冉冉,跟熊熊说‘你好,我叫甄冉’。” 甄冉盯着那只掉了只眼睛的狗熊,感觉自己像个神经病。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量稚嫩的语气说:“你好,我叫甄冉。” “很好!” 林慧拿起另一只布老虎,“现在跟老虎分享你的玩具。”
甄冉把脚边的积木推过去,面无表情地说:“给你玩。” “要有礼貌哦,要说‘请你玩’。” “…… 请你玩。” “拿到玩具要说什么呀?” 林慧举着布老虎晃了晃。
甄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吐槽欲:“谢谢。” 这场荒诞的模拟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首到甄建国下班回家,看见的就是儿子对着一堆毛绒玩具鞠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的饼干掉地上的。” “老婆,咱儿子这是…… 中邪了?” 甄建国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扔,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甄冉的后背。
林慧白了他一眼:“这叫提前适应幼儿园社交!你懂什么?” 她转向甄冉,露出鼓励的笑容,“冉冉,跟爸爸演示一下今天学的。”
甄冉转身,面无表情地对甄建国鞠躬:“你好,我叫甄冉,请你玩积木,谢谢,对不起。” 一串话像机关枪似的突突出来,甄建国愣了半天,突然竖起大拇指:“好!说得好!就是…… 有点像机器人?”
甄冉:“……” 他决定罢工,转身爬到婴儿床里,用被子蒙住头。这辈子他演过学渣,演过普通人,没想到老了还要演机器人,这日子没法过了。
夜里,甄冉躺在黑暗中复盘。几天的训练让他总结出三条幼儿园生存法则:一、说话必须带奶气,句尾加 “呀”“呢” 等语气词;二、遇到问题先哭,哭不过就装傻;三、绝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展现出超越年龄的知识。
尤其是第三条,必须刻进 DNA 里。 为了强化记忆,他甚至在心里默写了十遍《三岁孩童行为规范手册》(自编版),首到睡意朦胧。 第二天一早,敲门声把他吵醒。
林慧打开门,王小胖的脑袋立刻探进来,额头上贴着块纱布,看起来像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
“甄冉!我妈让我跟你一起预习幼儿园!” 王小胖举着本《幼儿园安全须知》,声音里带着炫耀,“我摔屁股的事全校都知道了,李老师说要给我发‘勇敢奖’!” 甄冉盯着他额头上的纱布,突然想起昨天这小子没说怎么弄伤的额头。
“你额头……” “哦,这个啊。” 王小胖满不在乎地挠挠头,“昨天从窗台跳下来,脑袋磕花坛上了。”
甄冉:“……” 他现在严重怀疑,王小胖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自己有多正常。
林慧把王小胖拉进屋里,塞给他一块饼干:“正好,让冉冉跟你学学怎么当幼儿园的乖宝宝。”
两个三岁小孩被安排在地毯上玩积木。王小胖兴奋地搭着歪歪扭扭的塔,嘴里念叨着:“这是发射台!等我们学会飞,就从这起飞!” 甄冉默默地用积木搭了个稳固的三角形底座,这是他上辈子搞建筑时的职业本能。
“你搭的这是什么?” 王小胖凑过来看,鼻子差点碰到积木,“不像火箭啊。” “这是…… 城堡。”
甄冉灵机一动,拿起块圆柱形积木当烟囱,“王子和公主住的地方。”
他特意选了最幼稚的说法,心里却在计算着重心和支撑力。
王小胖的眼睛亮了:“公主?是不是像电视里那样,会穿漂亮裙子的?”
“嗯。”
“那我要当王子!” 王小胖立刻宣布,把自己搭的歪扭塔挪到城堡旁边,“这是我的军队,保护公主!” 甄冉看着那随时会塌的 “军队”,突然觉得有点可爱。
他想起上辈子没结婚,没孩子,连侄子的婚礼都因为出差错过了。那时候总觉得时间还多,等退休了再弥补,没想到一退休就进了养老院。
“喂,甄冉。” 王小胖突然凑过来,小声说,“幼儿园是不是有很多公主?” “不知道。” 甄冉摇头。
“那我们去了之后,还能一起玩吗?” 王小胖的手指绞着衣角,难得露出点紧张,“我妈说,幼儿园里有很多厉害的小朋友,他们会不会欺负我?” 甄冉看着他额头上的纱布,又想起他屁股上的瘀伤,突然觉得这小胖子也挺可怜的。他拿起块最大的积木,塞进王小胖手里:“这个给你,最坚固的。”
“坚固?”
“嗯,” 甄冉点头,用这辈子最认真的语气说,“谁敢欺负你,就用这个砸他…… 不对,就用这个挡住。”
他及时改口,差点暴露暴力倾向。 王小胖似懂非懂地点头,把那块积木抱在怀里,像抱着块宝。 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屋里,两个小孩并排坐在地毯上,一个搭着歪歪扭扭的军队,一个搭着稳固的城堡,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
林慧在厨房做饭,甄建国在客厅看报纸,报纸翻动的声音和抽油烟机的轰鸣混在一起,形成一种陌生的、名为 “家” 的噪音。 甄冉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首到林慧拿着两件印着 “阳光幼儿园” 字样的园服走出来。
“看妈妈给你们买什么了?” 她举起衣服,上面印着朵巨大的向日葵,黄得晃眼,“明天试穿一天,看看合不合身。”
王小胖欢呼着扑过去,举着园服转圈:“我有新衣服啦!” 甄冉看着那件向日葵园服,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画面 —— 一群穿着同款衣服的小孩,排着队喊口号,像某种诡异的集体仪式。
“我不要穿。” 他下意识地说。
“为什么呀?” 林慧不解,“这衣服多好看。”
“丑。” 甄冉皱着眉,语气里带着八十岁老头的嫌弃。
“噗嗤 ——” 林慧笑了,“我们冉冉还知道丑呢?这可是妈妈挑了好久的,最适合小朋友的颜色。”
甄冉扭过头,坚决不看那件向日葵园服。他宁愿穿尿不湿出门,也不要穿这么幼稚的衣服。
“穿嘛穿嘛。” 王小胖凑过来劝他,“你看我穿上多好看!” 他己经把园服套在了外面,像个移动的向日葵。
甄冉闭上眼睛,假装没看见。 晚上睡觉前,林慧拿着园服在他面前晃:“冉冉真的不穿吗?老师说要统一着装哦,不穿的话,会被小朋友笑话的。”
笑话?甄冉才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尊严,一个八十岁老灵魂的最后底线。 他把头埋进被子里,闷闷地说:“不穿。”
林慧叹了口气,没再勉强,把园服放在了床头柜上。 夜深了,甄冉悄悄睁开眼,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那件向日葵园服上,黄色的布料在黑暗中像块发光的警示牌。
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固执了?上辈子就是因为不肯妥协,错过了太多事。
他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头柜前,伸出小胖手摸了摸园服的布料,粗糙的质感带着阳光的味道。 也许,穿一次也没那么难?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窗外突然传来 “咚” 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王小胖压抑的哭喊:“哎呀!我的军队塌了……” 甄冉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见王小胖蹲在楼下的花坛边,对着一堆散落的积木抹眼泪。
月光照在他小小的身影上,显得特别孤单。 甄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转身跑回床边,拿起那件向日葵园服,笨拙地往头上套。领口太小,套到一半卡住了脑袋,他使劲一拽,“哗啦” 一声,园服的袖口被扯破了。
甄冉愣住了。
他看着手里破了个洞的园服,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辈子想低调,想合群,结果连件衣服都穿不好。 就在这时,楼下的王小胖突然不哭了,对着楼上喊:“甄冉!你看!我把军队修好了!比之前更坚固!” 甄冉探头往下看,月光下,王小胖举着重新搭好的积木塔,虽然还是歪歪扭扭,却比之前高了不少。
“明天…… 我穿。” 甄冉对着楼下喊,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王小胖愣了愣,随即欢呼起来:“太好了!我们明天一起穿新衣服!” 甄冉关了窗户,看着手里破了洞的园服,突然觉得这洞也挺别致的。他想起上辈子衣服破了就扔,现在却觉得,有点瑕疵也没关系。
他抱着园服回到床上,小心翼翼地盖好被子。明天,他就要穿着这件破了洞的向日葵园服,去面对那个未知的幼儿园了。
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流着鼻涕的小屁孩,还是会有更意想不到的 “惊喜”? 甄冉摸着园服上的破洞,突然有点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