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游

残阳如血，染得青阳镇外十里长河一片赤金。河畔柳林深处，忽闻马蹄声碎，惊起一群白鹭。但见一骑飞驰而来，马上少年不过十六七岁，青衫布履，眉目如画，腰间悬一柄无鞘铁剑，剑穗上沾着几点泥星。

“安之！安之！”柳林外传来苍老呼声，少年勒马回望，却是镇上私塾的周老夫子踉跄追来，手中攥着半卷残书，气喘吁吁道：“今日讲《过秦论》，你怎的又逃了课去？”

陈安之翻身下马，长揖及地：“先生恕罪。学生见这秋高气爽，忽想起班超投笔从戎的典故，便去后山试了试新制的三石弓。”说着解下马背上猎物，竟是两只翎羽鲜亮的野雉，“晚间请先生尝尝炙雉下酒，权当赔罪可好？”

周老夫子气得胡子首颤，待要训斥，却见少年目光清亮如寒潭映月，满腔怒气竟化作一声长叹：“你这孩子！分明有状元之才，偏要学那江湖游侠。上月作《塞下曲》，连州学政都惊为天人，如今却……”

话音未落，镇东忽起一阵骚动。但见数十乡民扶老携幼奔来，当中一跛脚汉子嘶声喊道：“黑风岭的强人下山了！己抢了东头三家，正往祠堂去呢！”陈安之眸光骤冷，翻身上马时己如换了个人。那青衫少年单手挽缰，腰间铁剑铿然出鞘，竟在夕阳下划出一道雪练：“乡亲莫慌！且随我去会会这些好汉！”

祠堂前古柏森森，二十余骑悍匪正将七八个护院家丁逼至墙角。为首虬髯大汉手持九环刀，狞笑道：“爷爷们不过借些粮米，尔等竟敢反抗？今日便叫你们知道……”话音戛然而止——一支白羽箭破空而来，正钉在他刀环之上，震得虎口发麻。

“好汉既要借粮，何不与我商量？”清朗声音自人群后传来。陈安之策马徐行，左手持弓，右手又搭上一支箭，“只是陈某好奇，诸位腰间挎着钢刀，手上戴着金戒，倒比我这耕读人家还阔气几分。” 虬髯汉怒极反笑：“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逞英雄？弟兄们，给我……”话音未落，第二箭己擦耳而过，将他身后“替天行道”大旗射落在地。少年收弓按剑，冷笑道：“这一箭取的是旗，下一箭取的便是首级。尔等若真为饥寒所迫，放下刀兵，陈某自当赠粮；若存心劫掠——”铁剑遥指，寒芒吞吐，“且问过我手中三尺青锋！”

匪众哗然。忽有一独眼汉子颤声道：“大哥，这莫不是前日射杀白额虎的陈二郎？”虬髯汉闻言色变，细看那少年剑穗，果然染着暗红斑斑，想起月前山中猛虎被一少年独力诛杀的传闻，手中九环刀当啷落地。陈安之跃下马来，径自走到粮车前，解下腰间玉佩掷与管家：“去钱庄兑五十两银子，买三百石米分与好汉。”又转身对匪首道：“青阳镇往东三十里有处荒滩，若能垦作良田，秋后还我半数收成即可。如何？”

虬髯汉怔立良久，忽地单膝跪地：“某家闯荡江湖十余载，未见过这般人物！陈公子若不嫌弃，我等愿效犬马之劳！”身后匪众纷纷弃刀，山呼海啸般跪倒一片。

是夜，周老夫子醉眼朦胧地指着星空：“安之啊，你看那紫微垣星光大盛，恐有真龙出世……”话音未落，少年己扶着老先生往厢房去，口中笑道：“学生只知地上饿殍待救，哪管天上星辰变换？倒是先生该少饮些酒，明日还要讲《孟子》呢。”

更深露重时，陈安之独坐庭院磨剑。月光洒在剑身，映出七个篆字：“安得壮士挽天河”。忽闻墙头微响，抬头却见白日那虬髯汉去而复返，肩头扛着个鼓囊囊的麻袋。“公子大恩，无以为报。”虬髯汉将麻袋轻轻放下，竟滚出个五花大绑的锦衣男子，“这厮在镇上鬼鬼祟祟打探公子行踪，被我等擒来。”陈安之剑尖轻挑，割开男子口中布条。那人颤声叫道：“我乃庐州府差役！尔等……”

寒光一闪，铁剑己抵住差役咽喉。少年俯身低语：“回去告诉你们刺史，青阳镇的事，陈某自会给他个交代。”收剑入鞘时，语气骤冷：“但若再敢惊扰百姓，纵是千里之外，陈某这柄剑也定取他项上人头！”差役连滚带爬逃出院门后，虬髯汉叹道：“公子这般人物，岂能久困乡野？如今朝廷昏庸，九州烽烟……”

“你看这剑。”陈安之忽然打断他，指尖轻抚剑脊，“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方是上品。治世之道，亦当刚柔并济。”言罢仰观星河，眸光比剑锋更利三分：“且待风云际会时，自当——”

夜风骤起，满庭竹影乱舞，后半句话语尽数没入金戈铁马般的松涛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