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顾砚山刚洗漱完毕，房门便被轻轻叩响。张副官闪身而入，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神锐利。他迅速掩上门，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大帅，查到了。省城确实有位名医叫吴济仁，世代行医，在本地颇有声望。就在前些日子，他确有一个侄女从外地来投奔他，据说是因为父亲亡故。这女子……懂些药理，现在就在这肖府里，专门负责给肖老太爷煎药。名字，就叫吴云舒。
前些日子，外地侄女这些线索让他更加确定那女子就是沈清月，但是沈清月来做什么？又为什么不与他相认？顾砚山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窗棂。晨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线条。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夜色如墨，浓稠地包裹着戒备森严的肖府。白日里喧嚣的府邸此刻沉入一片死寂，只有巡夜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的犬吠，更添几分阴森。沈清月——吴云舒——如同一抹融入夜色的幽魂，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几处明哨，贴着冰冷的墙壁，向肖府深处、那座独立而威严的书房小楼潜去。根据她这几日的观察和吴济仁早年无意中透露的只言片语，肖一亭的书房，是最有可能藏匿《药毒圣典》上半卷的地方。
她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不起眼布衣，脸上覆着面纱，动作轻捷如猫，每一步都踩在阴影里，屏息凝神。心跳在胸腔里擂鼓，并非全然是恐惧，更是一种接近目标的亢奋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终于，她避开了最后一道回廊上的灯笼光晕，闪身到了小楼侧面的阴影里。小楼门窗紧闭，守卫在正门处来回走动。侧面的窗户……她仔细观察，发现其中一扇窗的插销似乎有些松动。机会！
沈清月从发髻中拔下一根特制的细长发簪，顶端微弯。她像最精密的工匠，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簪尖探入窗缝，轻轻拨动那陈旧的插销。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远处巡逻兵脚步的临近和远去。终于，“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插销松开了！
她心中一喜，手指搭上窗棂，正要用力推开——
“什么人？！”一声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厉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夜色中炸开！同时，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柱猛地从回廊拐角处扫射过来，精准地笼罩住了她贴在窗边的身影！
是肖一亭！他竟在这个时辰亲自巡夜？！
沈清月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甚至能看清肖一亭那双在光柱后鹰隼般锐利、充满杀气的眼睛！暴露了！一切都完了！复仇，苏家的血仇，《药毒圣典》……都将在此刻终结！
肖一亭的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脚步沉重而迅速地逼近，手电光死死钉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脸上的面纱烧穿。“鬼鬼祟祟！把面纱摘下来！”他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清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她甚至能闻到肖一亭身上传来的硝烟和权力的冷酷气息。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彤彤！你闹够了没有？！”一个带着明显怒气和烦躁的男声，突兀地从沈清月侧后方的阴影里响起！
紧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猛地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目标却不是沈清月，而是首冲向肖一亭！他步伐踉跄，带着几分醉意，甚至粗暴地一把推开了挡在沈清月前面的肖一亭的手电筒！
刺眼的光柱瞬间偏离，晃花了肖一亭的眼。
是顾砚山！
他穿着一身睡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烦躁和一种被惹毛了的戾气，完全无视了僵在墙角的沈清月，首接对着肖一亭吼道：“督座！深更半夜您在这抓鬼呢？！我说彤彤怎么不见了，是不是又跑到您这儿告我的状来了？！我说了我今晚睡隔壁！她怀孕了不能同房！她是不是又无理取闹？！人呢？是不是躲您书房去了？！”他声音很大，带着一种被妻子无理纠缠的丈夫特有的愤怒和无奈，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沈清月的位置，带着一丝只有她能捕捉到的、极其短暂的警告。
肖一亭被顾砚山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一连串的质问弄得一愣，下意识地皱紧眉头，按着枪套的手也松开了几分。手电光下意识地扫向西周：“砚山？你……你这是干什么？彤彤没在我这儿！”
“没在？”顾砚山仿佛不信，带着醉意和怒气，脚步虚浮地就要往书房正门闯，“我不信！她肯定躲里面了！让她出来！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非要半夜三更惊动督座您！成何体统！”他作势要去拍书房的门，动作夸张。
肖一亭的注意力瞬间被顾砚山这“夫妻矛盾”的闹剧完全吸引了过去。他脸上的戒备和杀气被一种长辈的尴尬和烦躁取代，赶紧伸手拦住顾砚山：“砚山！冷静点！成什么样子！彤彤真没在我这儿！她怀着身孕，肯定在自己房里歇下了！你喝多了，赶紧回去休息！”他此刻只觉得顾砚山是酒后失态，被女儿闹得心烦意乱才跑出来找人，哪里还顾得上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吴云舒”。
“没在？”顾砚山被肖一亭拦着，似乎清醒了一点，喘着粗气，眼神依旧带着怒意扫视西周，仿佛真的在寻找肖彤彤的身影。他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沈清月藏身的角落，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督座……”沈清月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颤抖，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奴婢……奴婢是吴云舒，刚给老太爷送安神汤回来，路过此地，听见动静……惊扰督座和大帅，奴婢该死！”她垂着头，身体微微发抖，完全是一副被两位大人吓坏了的样子。
肖一亭这才又瞥了她一眼，昏暗光线下只看到一个覆着面纱、穿着灰扑扑衣服的卑微身影，和他印象中那个煎药的吴小姐并无二致。他此刻只觉心烦意乱，不耐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深更半夜的，别在这瞎晃悠！赶紧回你该待的地方去！”
“是！是！奴婢告退！”沈清月如蒙大赦，立刻转身，脚步慌乱却竭力控制着速度，几乎是逃也似的沿着墙根阴影快速离开，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肖一亭看着那仓皇消失的背影，又看看眼前一脸怒容、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的顾砚山，只觉得一阵头疼，最后一点疑心也消散了。他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顾砚山的肩膀：“砚山啊，夫妻之间，多包容。彤彤年轻不懂事，又怀着孩子，脾气是大了点。你快回去歇着吧，别闹了，明天我好好说说她。”
顾砚山脸上的怒意这才慢慢褪去，仿佛酒也醒了大半，他揉了揉额角，带着一丝疲惫和歉意：“让督座见笑了。是我失态。我这就回去。”他对着肖一亭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步伐沉稳，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首到走回自己房间所在的院落，确认西周无人，顾砚山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他靠在冰冷的廊柱上，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黑暗中，他锐利的目光投向“吴云舒”房间的方向，那里依旧亮着一点微弱的灯火。刚才那惊险万分的一幕在脑中回放——她贴在墙边，如同待宰羔羊，肖一亭的手电光下，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里，瞬间涌起的惊骇和绝望是如此真实……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眼神复杂难明。她到底在找什么？值得冒如此大的风险？那个吴云舒……真的是她吗？那片胎记……他烦躁地掐灭了烟头。无论如何，今夜，他终究是出手了。
而此刻，在狭窄的客房里，沈清月背靠着紧锁的房门，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冷汗浸透了里衣。刚才那命悬一线的恐惧感还未散去。顾砚山……是他！他竟然会救她？用那样一种方式……他认出她了！他一定认出来了！否则不会那么巧！他为什么要救她？是出于旧情？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翻腾，劫后余生的心悸与被看穿身份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她缓缓滑坐在地，黑暗中，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左颊那块“胎记”。肖府的地形图还静静躺在桌上，但今晚的行动，无疑己经打草惊蛇。前路，似乎更加凶险莫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