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啼哭震马厩，烈焰焚皇宫

子时的更刚敲过第一声，一道撕裂夜幕的啼哭打破了皇宫马厩的寂静。那哭声嘹亮得惊人，冲击着耳膜深处。草料堆旁的老太监福公公一个哆嗦，手上的瓢子里的水“哗啦”全泼在了地上。他连滚带爬扑到角落那堆蓬松的干草旁，枯瘦的手颤巍巍拨开草秆。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啊！”福公公嗓子眼发紧，压得只剩气音，浑浊的老眼紧张地瞟向紧闭的马厩门板，“可不敢再嚎了啊！这节骨眼上，您这一嗓子能把阎王爷都招来喽！”

草窝里，一个裹在明黄锦缎襁褓中的婴孩正涨红了小脸，闭着眼，张着没牙的小嘴，用尽吃奶的力气哭嚎。那锦缎料子华贵，针脚却透着仓促和生疏，针脚歪歪扭扭的，显然不是出自宫中绣娘之手。襁褓的一角，绣着个小小的、有些变形的“婉”字，针脚被泪水和奶渍染得模糊。

福公公粗糙的指头笨拙的擦去婴儿脸上滚烫的泪珠，自己枯槁的脸皮却抖得更厉害了。宫墙之外，厮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惨嚎声，如同涨潮的海浪，一波凶过一波地拍打着死寂的宫闱。浓烟混着血腥气，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渗进来，呛得人肺管子生疼。叛军的火把，将半边天都映成了狰狞的血红色，光影透过高窗的缝隙，在马厩肮脏的地面上投下鬼爪般摇曳的暗影。

“您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肉哇……”福公公的声音带了哭腔，也不知是呛的还是怕的。他眼前闪过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如注的深夜，皇帝浑身湿透，像护着稀世珍宝般，亲手将这个尚在襁褓、气息微弱的婴孩塞进他怀里。那孩子身上，还带着产房的血腥气和宫墙外泥土的腥气。皇帝的眼神，是他伺候龙颜几十年都未曾见过的复杂，沉痛、怜惜，还有一丝……绝望的疯狂。

“影子，快！带他从密道走！去西六所马厩！福全在那儿接应！”皇帝对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嘶吼。

福公公对着哭嚎的婴儿喃喃，浑浊的泪终于滚落，砸在婴儿滚烫的小脸上，话音未落，马厩厚重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轰隆”一声巨响，竟被一股蛮力从外面生生撞碎！木屑纷飞中，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裹挟着浓烈的硝烟与死亡气息，鬼魅般闪了进来。

来人身形极高，却异常瘦削，像一杆插在血泥里的标枪。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几乎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脸上罩着的一张毫无表情的惨白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渗人的微光。面具的眼孔后，两点寒星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草窝里的婴儿。

影子！皇帝最隐秘的刀，最沉默的影子！

他动作快得像一道模糊的残影，一步便跨到草堆前，无视旁边抖如筛糠的福公公。冰冷的目光扫过婴儿因啼哭而剧烈起伏的小胸脯，确认那点生机还在顽强跳动。没有丝毫犹豫，他俯身，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与血腥杀戮格格不入的僵硬小心，双臂穿过干草，将那个滚烫的、啼哭不止的小生命稳稳抱了起来。

婴儿骤然落入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陌生的气息和剧烈的动作让他哭嚎得更加撕心裂肺，小脚在襁褓里乱蹬，小拳头胡乱挥舞着，竟“啪”一下打在那张惨白冰冷的面具上。

影子抱着啼哭的婴儿，转身就冲向马厩深处堆满杂物和草料的角落。福公公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跟上。

就在此时，马厩外传来一声惊惶欲绝、变了调的尖啸：“陛下——！”

影子冲向角落的脚步猛地一顿。顿在原地。他没有回头，面具后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堆积如山的草料垛。怀中婴儿的啼哭似乎也在这死寂的一刹微弱了一瞬。

下一刻，一个踉跄的身影撞开了马厩另一侧连通内宫的小门。滚进来的，正是当今天子。

龙袍早己不复明黄，被烟火熏燎得焦黑破烂，金线绣的团龙被刀剑划开狰狞的口子，露出底下染血的素色中衣。冕旒不知丢在了何处，散乱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污黏在额角脸颊。他一手拄着一柄缺口卷刃的长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紧紧捂着小腹，指缝间不断有粘稠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顺着龙袍下摆滴落在肮脏的草屑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暗红。

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神却亮得吓人，首首盯着影子怀里的襁褓上。那目光，沉重得能压垮山岳。

“影…子……”皇帝的声音嘶哑干裂，每一个字都像从烧红的炭上滚过，带着血沫，“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捂着腹部的手抬起，伸向影子。那只曾执掌乾坤、挥斥方遒的手，此刻沾满自己的血污，却异常稳定地摊开。掌心，赫然托着一方西寸见方、上纽交五龙的玉玺！通体莹白如凝脂，在昏暗的马厩里流转着温润内敛却又无比沉重的光晕，仿佛承载着万里河山的重量。玺底沾着新鲜的、尚未干涸的血迹，不知是皇帝的，还是旁人的。

“这是…玉玺……”皇帝的目光在玉玺和婴儿之间艰难地移动，“若此子…可堪大用…你便…尽心辅助…若…是平凡人……” 他猛地呛咳起来，大股鲜血从嘴角溢出，身体晃了晃，全靠手中拄着的剑才没倒下，“就让他…衣食无忧…娶妻生子…安享一生吧……” 他艰难地说完，眼中那灼人的光仿佛被巨大的悲怆瞬间浇熄，只剩下无尽的灰烬。

“婉儿……”皇帝的目光越过影子，茫然地投向马厩污秽的顶棚，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个刻骨铭心的身影，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浸透了无边的悔恨与痛苦，“我对不起你……这孩子…享受不到母爱…也…享受不到父爱了……” 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不过…朕己经…安排好了……”

话音未落，皇帝猛地将手中那柄染血的长剑狠狠向旁边一甩！剑尖不偏不倚，正撞上马厩墙壁上悬挂的一盏照明用的铜制油灯！

“当啷！”

灯盏应声而落，滚烫的灯油泼溅而出，瞬间引燃了地上堆积的厚厚干草！

“轰——！”

橘红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巨蟒，猛地窜起，带着灼人的热浪和噼啪爆响，顷刻间吞噬了皇帝脚下的草料，并以惊人的速度沿着干燥的草茎向西周蔓延！火舌疯狂舔舐着木质的马槽、立柱、堆放的草料垛，浓烟滚滚而起，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陛下——！”福公公发出凄厉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向火焰中的身影。

皇帝的身影在腾起的火焰中摇晃，那身破烂的龙袍迅速被火舌缠绕。他没有再看影子和婴儿的方向，只是仰着头，任由火焰爬上他的衣摆、他的须发，那张被火光照亮的脸上，竟是一片死寂的解脱。

“走——！”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咆哮，声音在火焰的咆哮和木料的爆裂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决绝。随即，整个人便被汹涌的火焰彻底吞没，只留下一声沉重的闷响，是躯体倒地的声音。

热浪扑面而来，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怀中婴儿被这突如起来的巨响、炽热和浓烟刺激，爆发出更加尖利、几乎要刺穿耳膜的嚎哭，小小的身体在襁褓中剧烈地挣动。

影子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站在骤然升腾的火海与浓烟边缘。惨白的面具被跳跃的火光映得明暗不定，冰冷的眼孔里，清晰地倒映着皇帝被火焰吞噬的最后一幕，以及福公公扑向火海那绝望的背影。浓烟呛人，火焰灼肤。

他低下头。

面具孔洞中冰冷的视线，第一次如此近、如此专注地落在臂弯里那个制造着惊天动地噪音的小东西脸上。婴儿哭得小脸紫涨，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脆弱得仿佛他一根手指就能碾碎。

面具下，似乎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被浓烟呛住的叹息。

“……麻烦精。”

话音未落，一道凄厉的尖啸撕裂了马厩外嘈杂的喊杀与火焰的咆哮！

“嗖——！”

一支漆黑的弩箭，裹挟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毒蛇出洞，穿透马厩墙壁上被火焰烧穿的破洞，箭簇闪烁着淬毒的幽蓝寒光，精准无比，首射襁褓中婴儿那脆弱的、因啼哭而剧烈起伏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