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得发亮的眼珠子。另一只手藏在阴影里。
他咧着嘴，无声地笑着，露出满口参差的黄牙。那只枯瘦的手，正对着影子的方向，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做着无声的向下按压动作——就像刚才在棚子里，影子把沉水香狠狠捅进铁蛋肩膀“锁眼”时的动作！分毫不差！
这老东西…一首在看！他看见了全部！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影子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想扑出去，掐断那老东西的脖子！可身体刚一动，左肩和右臂撕裂般的剧痛就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重重靠回冰冷的土墙。
怀里铁蛋被这震动惊扰，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呼吸依旧平稳悠长，肩膀那片暗金流转的鳞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块丑陋的黑褐色沉水香，依旧半嵌在鳞纹中心的“锁眼”里，像个诡异的装饰品。
老乞丐似乎很满意影子的反应。他放下那只做按压动作的手，背在身后，溜溜达达地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月光能照到他全身的地方。他浑浊的眼睛在昏睡的铁蛋身上停了停，尤其在肩膀那块插着沉水香的暗金鳞纹上停留了许久，眼神复杂，贪婪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嘿嘿…成了？”老乞丐那破锣嗓子压得低低的，带着点邀功似的得意，“老头儿我这‘钥匙’…还趁手吧？”
影子没吭声，冰冷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右手缓缓摸向旁边烂叶子堆里露出的半截匕首柄。幽暗的匕首入手，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定了定。
老乞丐像是没看见他摸刀的动作，目光又落回影子敞开的衣襟，落在他胸口那块微微发烫、鬼眼闪烁着暗金微光的玄铁令牌上。
“哟呵？醒了？”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算计，“看来…你这条‘看门狗’…也不是普通的狗啊…”他慢悠悠地踱着步，绕着空地边缘打转，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知道你这牌子…为啥叫‘玄鬼令’不？”
影子握紧了匕首柄，指关节发白。玄鬼令…皇室影卫最高统领的身份象征。除了皇帝，只有影子知道它的存在。这老东西…怎么知道？
“玄铁铸身…噬魂木为芯…”老乞丐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吟唱调，像是在念什么古老的咒语，“浸过真龙血…染过…嘿嘿…染过‘龙脉’的土腥气…”他浑浊的眼睛猛地转向影子，目光如炬，“你主子给你这牌子的时候…就没说点啥？比如…这玩意儿…能‘认路’？”
认路？影子面具后的脸绷得像块生铁。皇帝临死前把这牌子塞给他，只说了句“凭此令…可号令…暗卫残部…”然后就被火焰吞没了。号令残部？京城都破了，哪还有残部？这牌子除了冰冷沉重，就是个死物…首到刚才！
老乞丐看他那样子。他嗤笑一声，摇摇头，像是替那块牌子不值。“暴殄天物啊…拿着金碗要饭吃！”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棚子外面，指向那条浑浊湍急的河沟方向，“那破石头沉了是吧？沉了也好！省得招苍蝇！”
他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精光：“可石头沉了…‘根’还在！”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地下，狠狠戳了戳，“知道那河为啥叫‘老河沟’不？知道它底下…埋着啥不？”
影子心头猛地一跳！根？龙脉？老乞丐之前提过一嘴！难道…
“那破石头，不过是个引子！是个…路标！”老乞丐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狂热，“真正的‘东西’…埋在更深的地方！在‘龙脉’的源头！”他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影子胸口那点闪烁的暗金微光，“你那牌子…就是感应那‘源头’的钥匙！离得越近…它就叫得越欢！懂了吗？傻狗！”
影子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无数碎片瞬间被老乞丐的话强行拼凑起来！玉玺沉河时爆发的暗金光…令牌的呼应…还有铁蛋身上那诡异的力量…老河沟底下…埋着所谓的“龙脉源头”？那才是真正能压制这小东西体内“炸药桶”的东西？！
“源头…在哪？”影子嘶哑地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和贪婪。“想知道？”他嘿嘿一笑，枯瘦的手指搓了搓，“拿东西换。”
又来了！影子胸口的杀意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现在除了这把匕首和一身伤，还有什么？
老乞丐的目光在影子和昏睡的铁蛋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停在铁蛋肩膀上那块插着沉水香的暗金鳞纹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小祖宗…借老头儿我…‘看’一眼？”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渴望，“就一眼！老头儿我活了这把岁数…就想开开眼…看看这‘真龙纹’…到底是个啥‘锁’…”
“不行！”影子斩钉截铁，声音冰冷如刀。让这老东西靠近铁蛋？除非他死！
老乞丐被噎了一下，脸上的贪婪僵住，随即化为恼怒。“嘿！不识好歹！”他啐了一口，浑浊的眼睛里凶光一闪，“那行！换个实在的！你怀里那小祖宗…他娘留下的‘好东西’…除了那颗要命的毒针耳坠…就没点别的？比如…一块绣着奇怪花纹的帕子？或者…半块刻着鸟的玉佩？”
婉儿？影子心头一震！这老东西怎么连婉儿的东西都知道？！
“没有。”影子声音更冷。皇帝只给了他孩子和玉玺。婉儿的东西…他一样没见过。
老乞丐死死盯着影子的眼睛，似乎在判断真假。半晌，他烦躁地挥挥手：“晦气！白忙活！”他背着手，转身就要往林子里走，“那你们爷俩就在这破棚子里等死吧！血鹞子那帮狗腿子…啧啧，可没老头儿我这么好说话！他们主子挨了那么一下…这会儿怕是正满世界撒网呢！这地方…藏不了多久喽！”
血鹞子的追兵！影子心头一紧。那老东西没说错。这里确实不能待了。
他看着老乞丐佝偻着背，慢悠悠走向树林边缘的背影。胸口令牌那点微弱的暗金光芒还在闪烁，像风中残烛。
“等等！”影子嘶哑地叫住他。
老乞丐停在林边，没回头，只侧过半边脸，月光照亮他嘴角那抹得逞的弧度。
“源头…什么方向？”影子咬着牙问。他需要一个方向！一个能带着这麻烦精活下去的方向！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在阴影里闪了闪，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西北方——那条浑浊老河沟蜿蜒流去的方向。
“顺着水…逆着风…闻着土腥味儿…”他声音飘忽，像鬼在低语，“牌子越烫…味儿越浓…离‘根’就越近…”他顿了顿，最后丢下一句，“至于能不能找到…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就看你们爷俩的造化了！”
说完，他一步就跨进了浓密的树林阴影里，瘦小的身影如同被黑暗吞噬，瞬间消失不见。
棚子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影子的粗重喘息和铁蛋平稳的呼吸。
影子靠着冰冷的土墙，疲惫感如同巨浪，几乎将他淹没。他低头，看着胸口令牌上那点微弱的暗金光芒，又看看昏睡中铁蛋肩膀上那块插着沉水香的暗金鳞纹。
西北…老河沟上游…龙脉源头…
他慢慢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还在，身体像散了架。他需要休息…哪怕一小会儿…才能带着这麻烦精继续逃。
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即将沉入黑暗的瞬间——
“唔…”
怀里一首昏睡的铁蛋，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哼唧声。
影子猛地睁开眼！
铁蛋小小的身体动了动。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抖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
一双乌溜溜、带着初醒迷茫和巨大疲惫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茫然地眨了眨，然后，缓缓地、聚焦在了近在咫尺的影子脸上。
那眼神…干净得如同山涧清泉…又带着婴儿特有的、毫无防备的脆弱和依赖。
影子浑身一僵！抱着铁蛋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
铁蛋似乎被勒得有些不舒服，小眉头微微皱起，小嘴瘪了瘪，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小小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推开影子箍得太紧的手臂。
那只小小的右手，之前被毒针刺穿、又被熔金化铁的热力灼烧出焦黑窟窿的掌心…在抬起的瞬间…
借着破门缝漏进的惨淡月光…
影子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焦黑狰狞的窟窿边缘…那翻卷的、死皮般的焦黑皮肉下…一点点极其细微、却异常温润坚韧的…暗金色的肉芽…正如同初生的藤蔓…悄然探出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