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皇帝

殿内地龙烧的正旺，宣德炉里熏香烟雾缭绕。

我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耳边还缠绕着那阔别己久的声音：“晚晚，你要活下去。”

待回过神来，我起身倚靠在床边怔怔地望着窗外被大雪覆盖的枯枝。

不知多少次的思考“一切流于外物，生死之外到底是什么呢？

侍女闻声入内，扶我下榻，我才发现屏风后若隐若现的跪着一个少年儿郎。

我心下一片了然，任由侍女给我披上外衣，随后撩袍附身下拜，未等他出口我便道：“陛下如何跪在此处，快起来，臣受不得。”

“姑姑”他带着哭腔道：“宸儿真的知道错了。”

“陛下，您不必要向臣认错。”我叩首，甚至于五体投地，没有抬头只是恭顺道：“陛下是君，臣不敢也不该僭越。”

“姑姑”赵元宸起身，我也首起身子，首首的跪坐于地，只见他绕过屏风，至我跟前，撩起长袍又是要下拜姿势。

我连忙俯身，他慌忙抬手制止我下一步行动道：“宸儿今日穿的是便服，不是君，只是姑姑的侄子。”

“陛下，”我冷着声线，没有移动身子，受了他一拜。

看着眼前还未褪去一身稚气的少年天子，小心翼翼叩首的模样，我终是不忍心，只得缓了缓语气道：“久跪伤身，陛下快起来吧。”

闻言，眼前的少年却依旧笔首的跪在那里“宸儿真的知错了，”只见他膝行上前，一手扯着我的衣角，像儿时在我面前撒娇的样子一般，对着我恳求道：“姑姑怎么罚我都好，只求姑姑能原谅宸儿！”

我何尝不明白眼前的这位少年君王是在示弱？何尝不明白主少国疑的艰难？何尝不明白他害怕失去我这个倚靠的恐惧？何尝不明白如今身为一国之主的他也不过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他是我大梁的国主，是天下人的君父！这条路终究是要靠他一个人走下去！

沉默半晌，我终究没忍心继续冷着眼前这个我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只得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和疲惫说道：“一个多月了，你仍旧对兵部的亏空毫无头绪吗？

听及此言，眼前的少年忽的垂下头，小声地叫了我声“……姑姑……”，不知是羞愧还是如何，大概是出了事只想着让我来为他收拾，所以压根就没有想过怎么去处理吧……

我看着他的反应顿时怒从中来，大声喝道：“抬起头来！”

眼前的少年被这一声吓得一个机灵抬头看我，随即殿中乌压压跪倒了一片宫侍。

我低头看着眼前笔首跪着的少年，透过他的眼眸，看到的似乎不是我，而是少年深深的恐惧。

意识到刚才的失态，我稍稍平稳了心绪道：“陛下，您是真的束手无策还是根本就没想过怎么解决？”

“我……朕……”赵元宸又一次低下头，答案了然。

我闭上眼，终究是我的过错，是我给了他太多的依靠所以他永远学不会做一个有主见的帝王。

无声之处恰恰最为难熬，而后他打破气氛道：“只要姑姑能帮帮宸儿，宸儿愿意认罚！”

明明是再恭敬不过的语气，却教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愤和凄凉。

事到如今，他还以为……是只需要受罚就可以解决一切的吗？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遇事不自己试图解决，莫名的自大又自负，我用了将近十年的心血……却最终把他教成这个样子？那到底是谁该受罚？难道不是我赵君晚么……

“你出去吧，”我闭上眼，有气无力。

——“姑姑……”

“出去！”理智在那一瞬崩断，我再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顾不得什么皇室体面，我只求不看见他，不见他，哪怕片刻都好。

不见他，便能少一丝对逝者的愧疚。

待赵元宸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后，我望着他的背影，缓缓的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悄无声息的落下，沾湿了眼角。

大哥，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曾几何时，我也是个少不更事的孩童，在父皇母后和兄长的庇护下，是这全天下最无忧无虑的姑娘。

我也曾仗着父兄的宠爱，今日扎个宫灯，明日绑个秋千，后日挂个灯笼彩绸，仿佛越是不成体统我越是欢喜。在自己的宫中这般闹也就罢了，出了自己的宫殿我也没闲着，今日上树桶鸟窝，明日下河捞鱼，把本是最庄严肃穆的皇宫闹得个底朝天。

即便我这般不成体统，也从来没有受过半句责骂，即便是母后想要教训我几句，有父皇和八位哥哥的偏袒，从来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可是，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大雪隆冬跪在雪地里苦苦哀求父皇饶过李成钰的那个夜晚？

还是两国邦交之时，不听母后劝告非要上场争一时之气的那个清晨?

那时的我尚不明白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即便是我，大梁皇帝的嫡长女长乐公主赵君晚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