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晨曦还未透亮,我就抱着锦盒候在了崇教殿外。盒中那柄羊脂玉如意是我求了父皇三个月才从库房取出的珍宝,通体雪白,柄端雕着并蒂莲,寓意"同心同德"。
"公主来得真早。"徐彦林不知何时出现在廊柱旁,一身靛蓝礼服衬得他越发挺拔。作为太子伴读,他今日要执雁引礼。
我下意识往他身后张望:"李成钰呢?"
"在检查婚宴席位。"徐彦林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昨夜某人被关戒室,他忙到三更天。"
我耳根一热,装作整理袖口掩饰窘态。这时钟鼓齐鸣,宫门次第而开。徐彦林匆匆行礼离去,我则抱着锦盒溜进了太子哥哥的寝殿。
殿内龙涎香缭绕,太子哥哥正由宫人服侍着穿戴衮冕。九章纹的玄色婚服层层加身,玉带钩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他透过铜镜看见我,眉眼弯成新月:"长乐来得正好,帮哥哥看看冠冕可端正?"
我踮起脚替他正了正十二旒玉藻,珠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镜中的太子哥哥面如冠玉,与平日温润中又多了几分威仪。
"哥哥今日真好看。"我由衷赞叹,献宝似的捧出玉如意,"祝哥哥与嫂嫂永结同心。"
太子哥哥转身接过玉如意,指尖在并蒂莲上轻轻:"这纹样..."
"我亲手画的!"我得意地扬起脸,"太傅讲《诗经》时说'妻子好合,如鼓瑟琴',我就想着..."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嘈杂。西哥拎着个酒壶晃晃悠悠闯进来,发冠歪斜,衣襟上还沾着可疑的水渍。
"大哥!我来讨杯醒酒汤!"他大咧咧往席上一坐,酒气扑面而来,"昨夜那群翰林院的书呆子非拉着我喝到天亮..."
太子哥哥皱眉:"景明,今日是什么日子?"
"知道知道,您大婚嘛!"西哥摆摆手,突然从袖中掏出个锦囊扔给我,"喏,给你小嫂嫂的添妆礼,我懒得去女眷那边了。"
锦囊沉甸甸的,我好奇地解开,里面竟是一对赤金缠丝镯,做工精巧绝伦。翻看内壁,刻着极小的一行字:永以为好。
"西哥居然能写出这么文雅的祝词?"我忍不住嘀咕。
西哥作势要敲我额头,被太子哥哥拦下:"景明,去换身衣裳。吉时将至,别在使臣面前失仪。"
"遵命——"西哥拖长声调行礼一副惯常吊儿郎当的样子就跑了。
巳时三刻,我趴在城墙上眺望,只见朱雀大街铺满南梁特产的朱砂锦毯,太子哥哥身着玄色纁裳,乘金辂车缓缓驶出东宫。李成钰作为迎亲副使,手持金节走在仪仗最前,绛纱袍的广袖被晨风拂动,衬得他愈发清俊挺拔。
另一侧东华门,使团队伍缓缓入宫。北汉使团最为显赫——十六名身着青灰色锦袍的侍卫簇拥着一辆沉香木马车,车帘绣着云纹鹤影,毫无北地粗犷之风。
"那是冯太后的仪制。"李成钰不知何时换了衣服登上城楼,站在我身侧低声道,"萧景珩年幼,此番遣来的是北汉礼部尚书萧明远,乃冯太后亲信。"
我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其他使团——西戎使者依旧披发左衽,皓月国女官们则蒙着轻纱,唯独北汉众人衣冠肃整,举止间竟与南梁贵族无异。
太庙前,太子哥哥行三跪九叩大礼。徐彦林作为司礼官,朗声诵读各国贺表:
"皓月国敬献星轨罗盘一座,愿两国永结同心——"
玉盘展开,竟浮现出微缩的星辰流转。西戎献上雪域灵药,而北汉使臣萧明远捧出一卷竹简,深揖道:"冯太后亲笔所书《诗经·关雎》一卷,贺太子殿下琴瑟和鸣。"
竹简徐徐展开,字迹清雅秀逸,竟是标准的南梁馆阁体。满朝文武皆露讶色——北汉太后的墨宝,这可比什么奇珍异宝都更显诚意。
夜宴上,北汉使团席位紧邻太子。萧明远举止从容,谈吐间引经据典,若非腰间那柄雁翎刀,几乎让人忘却他来自北地。
"冯太后执政后,北汉贵族皆习汉礼。"李成钰为我布菜时低语,"听闻萧景珩每日寅时便起,跟着太傅学《论语》。"
我抿唇看向对面——那位萧尚书正与礼部侍郎论诗,言笑间忽然抬眼,目光如秋水般沉静,却又暗含锋芒。
我趁着众人寒暄之际,悄悄戴上面纱溜出了麟德殿。夜风拂过回廊,将满殿的脂粉香与酒气都吹散了。转过九曲桥时,忽见假山后传来一阵清越的箫声,如清泉漱石,月下听来格外动人。
我循声而去,见一白衣少年倚坐在假山石上,玉冠束发,带着斗笠看不出面容,手中一管青玉箫,尾端坠着绛色流苏,随风轻晃。月光映着他的侧脸,清俊如玉,倒像是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人物。
他见我走近,箫声戛然而止,微微颔首道:"扰了姑娘雅兴。"
我摇摇头,笑道:"这箫声极好,我从未听过这般清透的曲子。"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此曲名为《月下逢》,是北地民间小调,讲的是月夜偶遇知音的故事。"
"北地?"我微微讶异,"你是随使团来的?"
他点头:"家叔在礼部任职,我随行来贺太子大婚。"说罢,指尖轻抚箫管,"姑娘若是喜欢,我再吹一曲?"
我欣然应允,倚着栏杆听他吹奏。箫声清幽,似山间流水,又似竹林清风,不知不觉间,我竟听得入神。
一曲终了,我忍不住问:"这曲子可有词?"
他微微一笑,低声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诗经·月出》?"我惊喜道,"你也读《诗经》?"
"略知一二。"他眼中笑意更深,"姑娘竟也懂?"
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太傅教过的,我最喜欢《关雎》和《桃夭》。"
"巧了,"他轻声道,"我最爱《月出》。"
我们相视一笑,竟有种莫名的默契。夜风微凉,他解下外袍轻轻披在我肩上,衣料上带着淡淡的沉水香,清冽却不浓烈。
正要道谢,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低沉的交谈声。少年神色一凝,迅速将我拉到假山后,低声道:"别出声。"
透过石缝,我看见几名黑衣人匆匆掠过,腰间佩刀寒光闪烁。其中一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口音古怪,不似中原人。
待脚步声远去,少年才松开手,眉头微蹙:"姑娘,此地不宜久留。"
我点点头,心中却莫名有些不舍:"你……"
他似是看出我的犹豫,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佩递给我:"若有机会,再听姑娘论诗。"
我接过玉佩,触手温润,背面刻着极小的两个字——"月明"。
正要再问,远处忽然传来李成钰唤我的声音:"公主?"
再回头哪里还见那少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