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铅云如同浸透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向琉璃瓦堆砌的宫阙。沈昭宁攥着半块碎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尖锐的断口在掌心划出细密血痕，却不及心口传来的钝痛万分之一。三天前那场混战的景象，仍在她脑海中循环往复——箭矢破空的尖啸、兵器相撞的铮鸣，还有裴砚辞将她死死护在身下时，温热的鲜血顺着锁子甲缝隙滴落在她颈间的触感。
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当乱箭如蝗般袭来时，沈昭宁只觉眼前一暗，裴砚辞高大的身影便将她整个人笼罩。他反手抽出软剑格挡，剑刃在空中划出银亮弧光，却挡不住从西面八方射来的流矢。一支箭矢擦着她耳畔飞过，在宫墙上钉出深深凹痕，而更多的箭矢，无情地穿透了裴砚辞的后背。
“走！”裴砚辞闷哼一声，猛地将她推向身后的护城河。沈昭宁踉跄着转身，正看见他被数名黑衣人逼至岸边，染血的衣袍在风中翻飞。护城河的浪涛拍打着石岸，就在她伸手想要抓住裴砚辞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他的身影突然坠入河中，溅起大片猩红水花。河水很快将那抹血色晕染开来，碎玉般的波纹中，只留下几缕漂浮的黑发，转眼便被湍急的水流吞没。
此刻，沈昭宁望着天边翻涌的乌云，恍惚间仍能听见裴砚辞最后的那声“走”。冰凉的雨水突然落下，打湿了她苍白的脸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皮靴声，带着漫不经心的压迫感。
“沈姑娘这是在等情郎？”带着戏谑的男声响起。沈昭宁转身，看见陈昱衡斜倚在朱红廊柱上，玄色飞鱼服衬得他眉目冷峻如刀，腰间绣春刀泛着幽幽寒芒。他垂眸望着沈昭宁手中的碎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锦衣卫办案时，可没见裴公子的影子。”
沈昭宁猛地将玉佩藏入袖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前这个男人，总是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危险气息。她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声音冷得像结了冰：“陈千户若是无事，还请让开。”
陈昱衡却突然欺身上前，沈昭宁闻到他身上混着硝烟的血腥味。他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桂花甜香混着铁锈味散开：“码头流民暴动，我记得沈姑娘常去施粥。”见她愣住，他将油纸包塞进她手里，“城东布庄的桂花糕，比城西那家甜。”
沈昭宁望着手中的油纸包，心中泛起一丝疑惑。这个素来与她针锋相对的锦衣卫千户，为何突然……还未等她细想，陈昱衡己转身离去，飞鱼服下摆扫过她的裙角，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冷香。
当夜，沈昭宁带着云萝潜入刑部大牢。霉味与血腥气交织的黑暗中，镣铐声在寂静中回荡，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她循声望去，却见陈昱衡正将昏迷的狱卒拖进阴影，绣春刀抵在门锁上：“愣着干什么？沈大人的牢房在最里间。”
“你为何……”
“少废话！”陈昱衡踹开牢门，血腥味扑面而来。沈父躺在稻草上气息微弱，腕间镣铐深深勒进血肉。陈昱衡皱眉撕下衣襟为老人包扎，动作利落得不像个锦衣卫：“三日前裴砚辞来找我，说王炳文书房暗格里藏着通敌账本。”他突然凑近，沈昭宁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硝烟味，“他还说……若有不测，让我护好你。”
沈昭宁瞳孔骤缩，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原来，裴砚辞的“死”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可为什么……不等她细问，外面传来追兵的脚步声。陈昱衡迅速背起沈父，刀尖指向通风口：“从这里出去，我引开追兵。”转身时，沈昭宁瞥见他后背大片血迹——分明是新伤。
三日后，沈昭宁在城郊破庙发现昏迷的陈昱衡。他的飞鱼服沾满泥浆，手中却死死攥着染血的账本。当她颤抖着解开他衣襟，赫然看见心口狰狞的疤痕与裴砚辞如出一辙。
“那年……海盗劫船，”陈昱衡在高热中呓语，“裴砚辞为救你爹挡刀，我……我把他从海里拖上来……”他的手突然抓住沈昭宁的手腕，滚烫的掌心烙下印记，“我嚣张跋扈？不过是想让王炳文以为我是酒囊饭袋……这样才能……才能……”
沈昭宁红着眼眶将药汁喂进他嘴里，窗外惊雷炸响。远处传来马蹄声，她转身望去，只见浑身浴血的裴砚辞从雨幕中冲出，怀中紧紧抱着个檀木匣——匣中，是王炳文与海盗往来的密信，以及一卷记录着陈昱衡暗中相助的手札。这一刻，沈昭宁终于明白，在这场暗流涌动的权谋之局中，每个人都在为了心中的正义，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