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安全屋,医疗套间。
巨大的落地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翻滚,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营养液和安神精油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息。柔和的灯光下,各种精密的仪器屏幕无声地闪烁着幽绿和淡蓝的光,曲线平稳地起伏,却透着一股强撑的脆弱感。
糖糖躺在宽大的病床上,小小的身体陷在蓬松的白色被褥里,像一片随时会融化的雪花。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即使在昏睡中,呼吸也显得异常微弱而急促,小小的胸脯起伏微弱,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全身力气。纤细的手臂上插着不止一根输液管,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如同生命的倒计时,缓慢地注入她脆弱的血管。床边,心电监护仪上代表血氧饱和度的数字,在危险的临界值边缘微弱地跳动。
唐仲霖站在床边,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他刚刚完成了一系列最精密的检测,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布满复杂曲线和冰冷数据的报告单。报告单最上方,“基因序列异常崩解加速”、“线粒体能量代谢衰竭”、“未知神经毒素残余活性激增”……一行行触目惊心的结论,如同冰冷的判决书。
“大哥……”唐仲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沉重,“‘蝰蛇’留下的神经毒素……远比我们想象的阴毒……它在加速侵蚀糖糖的基础基因链!就像……就像在燃烧她生命最底层的柴薪!常规治疗……己经……回天乏术了……”他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手中的报告单无力地垂下。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病房。窗外的乌云翻滚,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要将整个房间吞噬。
唐伯谦站在病床前,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一片沉沉的、几乎凝固的阴影。他依旧穿着那身染着地底尘埃和血迹的深黑色战术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钉在糖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上,里面翻涌的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被冰封到极致的、足以焚毁世界的狂怒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灵魂也碾碎的剧痛!
晚秋的绝笔……
“紫晶源质”……唯一的生机……
可这生机……
此刻却像一把双刃剑!
如何用?用了会怎样?
“蝰蛇”的终极目标……“终极净化”之核……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泥土和血迹的手掌中,紧紧攥着那支从地底深渊夺回的、装着几毫升深紫色液体的玻璃试管。
试管里的“紫晶源质”,在病房柔和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妖异而深邃的美感。它并非纯粹的液态,更像是无数极其细微的、散发着微弱紫色荧光的晶体颗粒悬浮在粘稠的基质中,如同浓缩的星河,又像凝固的毒血。那深邃的紫色光芒,与地底那双角蝰徽章上巨大蛇眼的紫水晶……如出一辙!此刻,它正透过薄薄的玻璃管壁,散发着一种无声的、冰冷的诱惑,又带着令人心悸的未知。
唐伯谦的目光从糖糖苍白的小脸,缓缓移到自己掌心这支散发着妖异紫光的试管上。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额角那道浅浅的疤痕,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燃烧的烙印。
“……用。”一个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金属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破釜沉舟的决绝。没有解释,没有犹豫,只有斩钉截铁的命令。
“大哥!”唐仲霖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调,“不行!绝对不行!我们完全不知道它的成分和作用机制!它被称为‘终极净化之核’!万一……万一它对糖糖造成的是不可逆的……‘净化’……” 他不敢再说下去,那后果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他灵魂战栗!
“没有……万一。”唐伯谦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糖糖那张失去血色的小脸上,看着监护仪上那岌岌可危的血氧数值,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冰封的业火无声地燃烧着。“她是……晚秋的……女儿。”他顿了顿,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刻骨的痛楚,“晚秋……用命……换的……钥匙……”
就在这时!
“糖糖!糖糖不怕!六舅舅的太阳来了!”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六舅唐季昀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他脸上沾满了五颜六色的陶泥,汗水混着泪水在脸上冲出泥沟,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刚刚从高温窑炉里取出的、还散发着灼人热浪的软陶制品!
那不再是小兔子,也不是火柴人!
那是一个小小的、造型异常粗糙、却带着某种惊人执念的……玻璃瓶!
瓶身是深蓝色的软陶捏成,歪歪扭扭,厚薄不均,甚至能看到指腹留下的清晰印痕。瓶子里,用金黄色的软陶,捏着一个同样歪歪扭扭、却努力散发着光芒的……小太阳!阳光透过深蓝色的“瓶壁”,散发出一种朦胧而温暖的光晕。
这个软陶“玻璃瓶里的太阳”,带着炉膛的余温,散发着泥土和釉料的气息,在冰冷压抑的病房里,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温暖而悲壮。
唐季昀完全无视了房间里凝重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也无视了二哥惊骇的眼神和大哥周身散发的冰冷威压。他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步冲到糖糖的床边,将那滚烫的“玻璃瓶太阳”小心翼翼地放在糖糖冰凉的手边。
“糖糖!你看!六舅舅把你的太阳……装进瓶子里了!”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执拗,他抓住糖糖那只没有输液的小手,用她冰凉的手指去触碰那个滚烫的软陶瓶身,“暖暖的!对不对?不怕!有太阳!在瓶子里!谁也抢不走!坏蛇蛇也抢不走!”
滚烫的瓶身灼烫着糖糖冰凉的指尖。
就在那一瞬间!
病床上,一首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的糖糖,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手指……极其轻微地、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
仿佛本能地……想要抓住那份灼热的温暖!
“糖糖?!”唐仲霖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微弱的动作!
唐伯谦覆盖着糖糖另一只手的大手猛地一震!深不见底的眼眸瞬间锁死在糖糖的小脸上!那里面翻涌的冰封业火,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而更令人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糖糖指尖蜷缩、触碰那滚烫软陶瓶身的瞬间!
唐伯谦紧紧攥在手中的那支装着“紫晶源质”的玻璃试管……
试管里,那如同凝固星河般的深紫色液体……
毫无征兆地……
骤然亮了起来!
不是荧光的微亮!
是如同被点燃的紫色星辰!
一股深邃、妖异、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生命律动的……**强盛紫光!** 猛地从试管内部爆发出来!瞬间穿透了薄薄的玻璃管壁,将唐伯谦的手掌、甚至他半边冷硬的脸庞,都笼罩在一片诡异而炫目的紫色光晕之中!
那光芒如此强烈,如此妖异!与糖糖手边那个软陶瓶子里透出的、朦胧而温暖的金黄色光晕……
在冰冷的病房里……
形成了最诡异、最震撼的……
对峙!
“天啊……”唐仲霖看着那爆发的紫光,又看看糖糖指尖的微弱蜷缩,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魅!
唐季昀也惊呆了,抱着那个滚烫的软陶瓶,傻傻地看着那支爆发出妖异紫光的试管。
唐伯谦死死攥着那支如同小型紫色太阳般灼灼燃烧的试管!试管传来的温度异常滚烫!那股强盛的紫光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意志,在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而他的目光,却穿透了这妖异的光晕,死死钉在糖糖那只微微蜷缩的指尖上!
晚秋的绝笔……
“源质”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基因序列是唯一的锁,亦是唯一的匙”……
此刻,这“源质”因糖糖对“太阳”的微弱回应而……苏醒了?!
“大哥!不能犹豫了!”唐仲霖看着监护仪上再次下滑的血氧数值,声音带着最后的嘶吼和绝望的决绝,“要么……赌一把!要么……看着她……”
唐伯谦猛地闭上了眼睛!高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抉择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角的青筋如同濒死的蚯蚓疯狂跳动!
一边是未知的、可能带来毁灭性“净化”的妖异紫光……
一边是怀中那即将熄灭的、小小的生命之火……
时间……没有了!
他猛地睁开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所有的犹豫、权衡、冰冷……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焚毁!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如同野兽守护幼崽般的、近乎本能的疯狂!
没有言语!
他猛地俯下身!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决绝!
他拔掉了糖糖手臂上一根维持营养的输液管接口!
然后,在唐仲霖和唐季昀惊骇欲绝的注视下!
他拧开了那支如同紫色太阳般灼灼燃烧的试管!试管开启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奇异金属和生物碱混合气味的冰冷气息弥漫开来!
他一手极其小心地托起糖糖苍白冰凉的下颌,让她的小嘴微微张开。
另一只手,将试管口对准那毫无血色、微微张开的唇瓣!
试管内,那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散发着妖异强光的深紫色“紫晶源质”……
被他毫不犹豫地……
缓缓地……
倾倒进了糖糖的口中!
一滴……
两滴……
粘稠、冰冷、散发着妖异紫光的液体,滑入那苍白干裂的唇瓣……
“不——!!!”唐仲霖发出绝望的嘶吼!
唐季昀惊恐地捂住了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只有那妖异的紫光,在糖糖苍白的小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与她手边软陶瓶子里透出的温暖黄光……无声地碰撞、交融……
一秒……
两秒……
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尖锐地撕裂了死寂!
屏幕上,糖糖的心率曲线如同失控的野马疯狂飙升!血压数值瞬间冲破危险红线!血氧饱和度如同断崖般暴跌!
“呃……”糖糖小小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如同小兽濒死的呜咽!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苍白的小脸在瞬间泛起一种极其不正常的、妖异的潮红!
“糖糖!”唐季昀吓得魂飞魄散,想去抱她,却被唐仲霖死死拦住!
唐仲霖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着想去操作急救设备,却又不敢触碰那被紫光笼罩的小小身体!
唐伯谦死死地盯着糖糖痛苦弓起的身体,盯着监护仪上疯狂跳动的、代表生命正在剧烈燃烧、也正在急速滑向深渊的冰冷数字!他高大的身躯绷紧如拉到极限的弓弦,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足以焚毁世界的狂怒、刻骨的剧痛和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绝望的疯狂!
他在赌!
赌晚秋用命换来的……一线生机!
赌那“紫晶源质”……是救赎的圣药,而非“净化”的毒火!
糖糖小小的身体在剧烈的痉挛中痛苦地扭曲着,妖异的潮红和冰冷的苍白在她脸上交替闪现,仿佛有两股力量在她体内进行着毁灭性的厮杀!她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而急促,如同破旧的风箱!
就在这惊心动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坏的瞬间——
糖糖那只一首紧紧攥着滚烫软陶瓶子的手……那只被深紫色光芒笼罩的手……
极其微弱地……
动了一下!
她的小手指,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伸向了那个软陶瓶子里……那个歪歪扭扭的金黄色小太阳!
指尖,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后的渴望……
轻轻地……
触碰到了……
那抹温暖的光!
就在指尖触碰到那抹温暖金黄的刹那!
异变再生!
糖糖小小的身体猛地停止了痉挛!
她体内那狂乱飙升的心率、如同失控野马般的血压、断崖式暴跌的血氧……
所有疯狂跳动的、代表毁灭的冰冷数字……
在瞬间……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
狠狠按下了暂停键!
然后……
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
开始……
平稳回落!
心率曲线从疯狂的高峰,如同退潮般缓缓下降,趋向平稳……
血压数值从危险的红线,稳稳地回落至安全区间……
那断崖式暴跌的血氧饱和度……如同触底反弹的奇迹……开始……缓慢而坚定地……
攀升!
病房里死寂一片!只有监护仪上那代表生命复苏的、平稳而有力的“嘀——嘀——”声,如同天籁般响起!
唐仲霖张大了嘴,如同被石化般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那堪称神迹般的逆转曲线!
唐季昀抱着那个滚烫的软陶瓶,傻傻地看着糖糖那只触碰着瓶中小太阳的手,眼泪汹涌而出,却带着狂喜的茫然!
而唐伯谦……
他死死地盯着监护仪上那平稳回升的血氧数值,又猛地低头看向糖糖!
病床上,糖糖那痛苦弓起的身体己经软软地放松下来,落回洁白的被褥里。脸上那不正常的妖异潮红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余下大病初愈的、带着一丝疲惫的苍白。她依旧闭着眼睛,但那双紧紧蹙着的、仿佛承载了无尽痛苦的小眉头……极其缓慢地……
极其艰难地……
松开了!
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安宁的弧度……
在她苍白的小嘴角……
极其微弱地……
漾开……
仿佛在痛苦的深渊边缘,终于抓住了一缕……温暖的阳光。
唐伯谦覆盖着糖糖小手的那只大手,清晰无比地感觉到……掌心下那只冰凉的小手……
极其微弱地……
却无比真实地……
回握住了他!
那力道……很轻……很轻……
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的、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回应!
唐伯谦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灵魂!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僵硬得如同石雕!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在糖糖那只触碰着软陶小太阳的手背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温热的,带着咸涩气息的液体,在糖糖冰凉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与那温暖的、透过深蓝色软陶瓶壁散发出的金黄色光晕……无声地交融。
那是……
唐伯谦的眼泪。
这个刚刚在血与火中扼杀毒蛇、在绝望中孤注一掷的男人,这个心硬如铁、掌控着庞大帝国的冰山,此刻,因为掌心下那微弱却真实的回握,因为眼前这近乎神迹的生命复苏……
落泪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血丝密布,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后怕、刻骨的剧痛、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他灵魂溺毙的、沉甸甸的……东西。那冰冷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了最深处从未示人的、巨大的脆弱和……难以言喻的温柔。
他的目光,穿透了泪水的模糊,落在了糖糖那只触碰着软陶小太阳的手上,落在了那散发着温暖光晕的瓶子里。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将那只覆盖着糖糖小手、沾着自己泪水的大手,更加轻柔、更加坚定地……握紧。
一个低沉嘶哑、带着破碎哽咽、却重逾千钧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响起,如同最沉重的誓言,烙印在灵魂深处,也回答了那张染血便签纸上最后的请求:
“……守……”
“……护……”
“……神……”
“……在。”
窗外,酝酿己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病房内,冰冷的仪器依旧闪烁着幽光。
但那个小小的、被泪水与温暖光晕笼罩的身影,在平稳的监护仪“嘀嘀”声中,呼吸变得绵长而安稳。
角落里,那个软陶的“玻璃瓶太阳”,在雨夜的灯光下,散发着朦胧而坚定的……
暖黄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