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别吸鼻子!那是勾魂香!闻多了要命!”赵氏一把将儿子石头拽回身边,枯瘦的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自己的喉咙却不受控制地吞咽着。那风里飘来的、霸道无比的焦香肉味,像无数只小手在挠她的心肝肺!
暮色沉沉,戈壁的风卷着沙砾,也卷着那股让所有饥肠辘辘的人发狂的香气,精准地灌进了苏家村人暂歇的土洼。
“咕咚…”不知是谁,响亮地咽了口唾沫。
“肉…是烤肉的味儿…”苏大山眼睛都首了,蜡黄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死死盯着不远处矮坡背风面那点跳跃的火光。石头躺在赵氏的怀里,蔫蔫地动了动鼻子,发出小猫似的呜咽:“爹…香…饿…”
苏大河和吴氏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骤然亮起的精光和深深的贪婪。柱子缩在吴氏怀里,眼巴巴地望着火光方向,口水悄悄流下。
“是那个没良心的!肯定是她!”苏萍儿尖刻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充满了怨毒,“躲起来吃独食!她哪来的肉?指不定是抢了谁的!也不怕遭报应!”
族长苏有田和村长苏有福的喉结也在艰难地滚动。那香气像钩子,勾走了他们最后一点矜持和所谓的体面。
“走!”苏大山猛地站起来,声音因激动和干渴而嘶哑变形,一把拉起赵氏,“是苏小小那死丫头!肯定是她!她有骡子有粮,现在还有肉!她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看着亲爹娘兄弟饿死?!没这个道理!”他拖着赵氏就往矮坡冲。
“当家的…”王氏看向苏有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里全是渴望。
苏有强浑浊的眼睛里燃起贪婪的火焰,他撑着膝盖站起来,低吼道:“跟上!她骨头缝里流的都是苏家的血!吃独食?反了她了!”
族长和村长一言不发,也跟了上去。苏大河、吴氏拉着柱子,苏萍儿更是冲在前面,脸上交织着嫉恨和等着看好戏的恶毒。
一群人像被肉香摄了魂的饿鬼,踉跄着,却又带着一股凶狠的劲头,朝着那点火光围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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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坡下,篝火噼啪。苏小小背对着围拢的人群,正用一根树枝,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火堆上那只烤得金黄流油、香气西溢的野兔。油脂滴落,火苗窜起,发出的滋啦声。她还真是故意的,日子无趣地很,逗逗他们不是,很有趣儿吗?苏小小觉得自己大抵是孤独久了,心里有毛病了......
“苏小小!”苏大山第一个冲到火堆旁,贪婪的目光几乎要把烤兔吞下去,“你…你这个不孝女!你爹娘都快饿死了!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吃独食?!你还是不是人!”他唾沫星子喷溅。
“我的儿啊——!”王氏猛地拍着大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你这个没良心的丧门星啊!你娘我十月怀胎生了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现在你发达了,有肉吃了,连亲娘的死活都不管了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劈了这个不孝女吧!”她哭嚎着,作势就要往火堆旁扑,想抢那只烤兔。
“闭嘴!嚎什么丧!”苏有强一步上前,看似呵斥王氏,浑浊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烤兔和旁边的骡车。他挺起佝偻的背,指着苏小小,摆出父亲的威严,声音嘶哑却强硬:“苏小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见到父母不拜,有食不奉!孝道大于天!现在,立刻!把肉拿过来孝敬你爹娘!还有这骡车和车上的粮水,统统交出来!由族里统一分配!这是为了大局!为了整个苏家!”
赵氏立刻把怀里的石头往前一推,掐了孩子胳膊一把。石头吃痛,“哇”一声哭出来,小脸皱成一团。赵氏也跟着哭嚎:“小小!你看看!看看你亲侄子!都瘦成什么样了!嗓子都哭哑了!他可是你亲大哥的血脉啊!你就忍心看着他饿死?!快!把肉给石头!你当姑姑的,不能这么狠心啊!”她嘴里哭孩子,眼睛却像钩子一样黏在烤兔和骡车上的草料袋上。
苏大河往前挪了半步,脸上挤出沉痛又“讲理”的表情,声音刻意放缓:“二妹,消消气。爹娘和大嫂是急糊涂了。可…可他们说的也在理啊。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眼下这难关,就得靠一家人互相帮衬才能熬过去!你看柱子…”他拉过身边的柱子,“他也饿坏了。你小时候,二哥还抱过你呢,记得不?咱们血脉相连的情分,难道还抵不过一只兔子?听二哥一句,把肉分分,骡车上的粮也拿出来,大家一起渡过难关!爹娘生养之恩,咱得报啊!”
吴氏连忙点头附和:“是啊小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活下去!你帮衬家里,以后族里谁不念你的好?”她绝口不提小草、小花和小婉。
族长苏有田重重叹了口气,一脸“悲天悯人”:“小小啊,族叔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可眼下是什么光景?族人凋零,嗷嗷待哺!你既有余力,就当以大局为重!接济族人,共度难关,此乃大义!切莫因小失大,寒了族人的心啊!”他目光扫过烤兔和骡车,意思再明显不过。
村长苏有福也苦口婆心,打起亲情牌:“唉,骨肉至亲,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小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爹娘生养你一场,这份恩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你看你娘哭的…快把东西拿出来吧,一家人团团圆圆,比什么都强!”
苏萍儿躲在人群后面,看着苏小小那身整齐的粗布衣和完好的皮靴,再看看火堆上那只油光锃亮的兔子,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酸溜溜地拔高声音:“哟!小小妹妹现在可真是出息了!骑骡子,吃烤肉,连亲爹娘、亲侄子的死活都能眼皮不眨地晾在一边!啧啧,这心肠啊,比戈壁滩上的石头还硬!也不知道晚上睡觉,会不会睡得安稳哦!”
七嘴八舌,哭嚎、命令、哀求、讲理、威胁、道德绑架、亲情勒索、冷嘲热讽…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将苏小小和那堆篝火团团围住。
苏小小依旧背对着他们,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她只是用树枝,轻轻拨动了一下火堆里的一块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