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当沈清月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满心警惕推开房门时，却意外地发现守在门口的两个亲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生的、年纪稍长的婆子，端着温水盆候在门外，见她出来，脸上堆起一种谨慎而略带讨好的笑容：“沈小姐醒了？督军吩咐了，您可以在府里各处走走散散心，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厨房和库房。只是……” 婆子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督军说，请您……别出府门。”
沈清月的心猛地一跳。自由？在这座巨大的牢笼里，有限制的“自由”？这突如其来的“恩典”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连日来的绝望阴霾，却又显得如此虚幻而不真实。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边界。走出西院，无人阻拦；沿着回廊走向花园，守卫只是微微颔首；甚至在靠近外围库房时，也只是有卫兵远远投来注视的目光，并未上前驱赶。这种迟来的、被允许的“自由”，让沈清月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巨石，似乎真的被撬开了一条缝隙，透进了一丝带着草木清香的、微弱的空气。
顾砚山似乎在用实际行动“履行”他那句“缓和关系”的承诺。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避开她，偶尔会在傍晚时分出现在西院的小餐厅。气氛依旧沉默，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也并未消散，但餐桌上不再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敌意。他沉默地用餐，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偶尔会抬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沈清月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一次，他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目光落在沈清月手边摊开的一本泛黄医书上，那是她这些天翻找出来的关于奇毒的古籍。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以血换血’……这种解法，古书上可有详细记载？需何种血脉？何种时机？”
沈清月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他是在探讨蚀骨香的解法。她暂时压下对父亲的担忧——或者说，将那沉重的担忧更深地埋藏起来，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这个迫在眉睫的、关乎两人性命的难题。她拿起书，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指着上面晦涩的文字：“这里提到‘需引毒入心脉者之至阳精血为引，于月晦之夜，血气相融，方有转圜之机’。但语焉不详，且‘至阳精血’所指不明，……” 她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目光，认真分析着各种可能性，试图从字里行间寻找一线生机。
那一刻，两人之间竟有了一种奇异的、基于共同困境的默契。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囚徒与看守、施害者与被迫害者，更像是被同一根致命绳索捆绑在一起、不得不互相摸索着解开的落难者。烛光摇曳下，探讨着生死攸关的解法，气氛凝重却不再只有冰冷的对抗。
但这份脆弱的平静，很快就被叶辰霄的频繁“拜访”打破。他像是嗅到了顾砚山态度微妙变化的野兽，更加肆无忌惮地出入西院。有时是精致的苏式点心，有时是时令的鲜花插在昂贵的西洋水晶瓶里，甚至有一次，他亲自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笼，里面装着一只雪白毛茸茸、红眼睛怯生生的小兔子。
“清月，”叶辰霄的笑容温润依旧，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看你整天闷在府里，多无趣。这小东西是我特意让人寻来的，解闷儿正好。救命之恩，总得慢慢报答，是不是？”他将笼子放在桌上，手指状似无意地想要拂过沈清月的手背。
沈清月在他手指靠近的瞬间，如同被毒蛇舔舐般猛地缩回手，脸上维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假面：“少帅有心了。医者本分，无需挂怀。这兔子……很可爱。”她收下礼物，却将那笼子推得离自己远了些，仿佛那温顺的小动物也沾染了叶辰霄的气息。心意，更是婉拒得滴水不漏：“少帅伤势未愈，还是应当静养，不必为我费心。”
叶辰霄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脸上笑容不变：“为你费心，我心甘情愿。”他像是没听懂拒绝，自顾自地坐下，试图找话题闲聊，目光黏腻地缠绕在沈清月身上。
沈清月心中警铃大作。她迅速起身，“我今日身体不适，您请先回吧。”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将叶辰霄和他那“深情”隔绝在门外。
逃离了叶辰霄的视线，她抓紧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开始了在督军府内看似漫无目的、实则焦灼万分的“探索”。她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游荡在庞大府邸的各个角落。
她“串”到后厨，帮忙择菜，旁敲侧击地向厨娘们打听府里有没有新来的、需要特别照料的“客人”或“病人”，目光却敏锐地扫过储藏室和通往地窖的入口。
她“路过”库房，借口要找些旧布料做药囊，在堆积如山的箱笼间穿行，耳朵竖起捕捉着任何看守间的低语，视线扫过那些可能隐藏暗门或通道的墙壁。
她“散步”到最偏僻的偏院，那里荒草丛生，只有几个老仆在清扫。她假装欣赏荒废的花园，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扇紧闭的门窗、每一处废弃的井口和假山石洞。
甚至在外围守卫相对松懈、靠近马厩和杂役房的区域，她也“不经意”地出现过几次。心跳如擂鼓，面上却装作好奇地打量着马匹和堆放杂物的棚屋。
然而，无论她走到哪里，无论她多么仔细地观察、多么耐心地倾听，结果都令人绝望——一无所获。没有关于“沈先生”的只言片语，没有可疑的守卫，没有特殊的饮食供应，没有任何能指向父亲下落的蛛丝马迹。父亲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在这座看似开放、实则处处是秘密的督军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每一次徒劳的探索归来，沈清月心中的希望就黯淡一分，那份被允许的“自由”带来的短暂轻松，也迅速被更深的焦虑和无力感取代。督军府的每一块砖石，每一道回廊，都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徒劳。顾砚山那句“现在不行”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父亲，你到底在哪里？而顾砚山，他在这桩巨大的谜团里，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