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鸡粪味漫进院子时,林小禾正对着满棚死鸡发怔。顾长风蹲在篱笆根翻检鸡尸,粗布袖口沾着暗红血渍。二狗抽抽搭搭扯她衣角:“小禾姐,阿黄也不动了...”
“别碰!”顾长风突然厉喝,吓得翠花媳妇手里的簸箕咣当落地。他掰开鸡喙凑近晨光,喉结滚动两下:“砒霜混在谷糠里,怕是连晒场的鸡食都糟蹋了。”
里正拄着拐杖赶来时,晒谷场己跪倒一片婆子。王大娘搂着最后只芦花鸡哭天抢地:“作孽哟!开春才孵的鸡崽...”哭腔突然卡在嗓子里——那鸡扑棱两下,口鼻喷出黑血,溅脏了她新纳的千层底。
“报官!定是刘记那帮天杀的...”翠花媳妇刚要跳脚,却被顾长风的眼神冻在原地。他指尖捏着半粒带壳谷子,谷皮上隐约可见官仓火漆印。
日头爬上树梢时,县衙的皂隶踩着满地鸡毛来了。领头的班头踢了踢鸡尸,靴底在青石板上蹭出刺耳响动:“顾公子,刺史大人有请。”铁链哗啦一声抖开,惊飞了老槐树上最后只麻雀。
林小禾追着囚车跑到村口,新打的麦穗耳钉勾散了鬓发。顾长风在木笼里朝她比口型,晨雾太浓,只瞧见他腕间红绳晃得像簇火苗。翠花媳妇拽住她胳膊首跺脚:“快去找孙掌柜!他腰间那块玉...”
驴车颠过官道时,林小禾摸到座垫下硬物。油纸包里躺着本染血的账册,扉页蜷着半朵干枯宫花——正是那夜在顾家老宅见过的。账页间夹着张地契,墨迹晕染处依稀可见"谢氏田庄"字样。
刺史府后巷飘着桂花香,孙掌柜却从角门闪出来拦她:“姑娘回吧,长风公子特意交代...”话音未落,门内传来瓷器碎裂声。林小禾突然扯开嗓门喊:“民女有冤!官仓霉米掺了砒霜毒死耕牛!”
朱漆大门吱呀开启,穿绯色官袍的老者捻须而立。他腰间玉佩与顾长风的玉扣撞出清响,惊得孙掌柜扑通跪地:“刺史大人...”
地牢阴潮气钻进骨髓,林小禾攥着账册的手首打颤。顾长风靠在石墙上苦笑:“不是让你别来吗?”他腕间镣铐磨出血痕,却不及账册翻开的刹那令人心惊——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官仓亏空,末尾按着个胭脂指印。
“十二年前的中秋,娘在宫里撞见管库太监偷换贡米。”顾长风指尖抚过指印,“这账本本该随她葬身火海,谁知...”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账册蛟龙纹上。
刺史举起油灯细看,火光在眸中跳动:“陆侍郎的私印,倒与当年军粮案的批文一般无二。”他突然转向林小禾,“丫头,怕不怕死?”
“怕。”她摸出麦穗耳钉,“但更怕有人白死。”耳钉尖头挑开账册夹层,褪色的丝帕上绣着句残诗:皎皎明月心,昭昭青云志。
更夫敲响三更时,林小禾蹲在味鲜楼后院墙根。二狗攥着青瓷瓶抽鼻子:“我瞧见张大牛往鸡食槽倒这个...”瓶底残渣映着月光,泛起诡异的青。
突然一阵香风袭来,苏婉容的金步摇戳破夜色:“快走!陆家的人往顾家村去了...”她话音未落,前厅突然爆出尖叫。林小禾从门缝窥见陆明远瘫在太师椅上,七窍流血的手还抓着半块金玉蛋。
“砒霜...蛋里有砒霜...”跑堂的瘫坐在地,裤裆洇湿一片。林小禾突然抓起柜台算盘砸向酒坛,火折子顺势一抛——当年娘教她酿醋时说过,高粱烧混着桐油,遇火能窜三丈高。
火舌舔上屋檐时,林小禾在街角撞进个温热怀抱。顾长风带着牢狱腥气的粗布衣裹住她,掌心还粘着地牢的霉斑:“你疯了?!”
“翠花婶说,横竖都是死...”她突然噎住,呛出的泪混着烟灰往下淌。
远处传来马蹄声,刺史的令旗刺破浓烟:“户部侍郎陆谦贪墨官粮,即刻收押!”
顾长风突然掰过她下巴,唇间血腥气混着焦糊味:“若我真是灾星...”
“那我就当个瘟神。”林小禾咬破他下唇,“横竖配你。”
大火烧亮半座城时,他们躲在染坊的靛青布里。顾长风腕间红绳不知何时缠上她发梢,像月老醉后打的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