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晒谷场的老槐树下己经挤满了人。里正敲着铜锣喊了三遍“肃静”,婆子们的闲话还是像炒豆子似的蹦个不停。
“早说那小子来路不正!你们瞧他眼角的疤,活脱脱个煞星相!”
“可怜小禾丫头,别是招了狐大仙...”
“昨儿我家鸡窝平白少了俩蛋,保不齐就是灾星克的!”
林小禾攥着账本站在祠堂台阶上,指甲掐进泛黄的纸页。顾长风蹲在十步外的磨盘旁修犁头,粗布头巾遮了半边脸,可那脊梁挺得比祠堂门柱还首。
翠花媳妇挎着蛋筐挤过来,袖口还沾着蛋液:“刘记的人在集上嚼舌根,说长风哥是前朝余孽!”她摸出个油纸包,里头麦芽糖碎成渣,“这是今早窗根底下捡的,包糖的纸写着'灾星滚'...”
林小禾掰了块糖渣含在嘴里,甜里泛着苦。那糖纸上的字迹歪扭如蚯蚓,分明是刘掌柜小舅子的手笔。她忽然抓起供桌上的香灰,往自己额间抹了三道:“各位叔伯婶子!”
祠堂陡然静了,百十双眼睛盯着她额上的灰印子——那是村里驱邪的土方。
“我林小禾今日起誓,若顾长风真是灾星,就叫这腌蛋生意黄了,叫我养的鸡鸭一夜死绝!”她抓起供盘里的咸蛋,在香炉沿上磕得震天响,“若有人存心害咱们村的财路...”蛋黄油顺着炉壁往下淌,活像道血痕。
月色把顾家老宅的断墙照得惨白。林小禾举着火把钻过半塌的灶房门,蛛网扑了满脸。顾长风突然拽住她手腕:“当心门槛!”
腐朽的门板应声而裂,惊起窝耗子。
“八岁那年,爹在这教我打麻绳。”顾长风着焦黑的房梁,“他说顾家儿郎宁可饿死,不能偷抢。”
火光照亮梁上刻痕,密密麻麻的正字望不到头。林小禾指尖抚过最深那道刻印:“这是...”
“娘走后的日子。”顾长风突然掀开地砖,掏出个生锈的铁盒,“前日想起的,你瞧瞧。”
褪色的红肚兜裹着半块玉佩,龙尾残缺处露出暗红的血沁。
东门银匠铺的锤击声叮叮当当,林小禾盯着炉火出神。老银匠举着镊子笑:“姑娘要打丁香坠子?给相好的?”
“打...打对耳钉!”她慌忙摸出碎银,“要麦穗纹的,衬秋收。”
炉膛爆出火星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顾长风拎着包桂花糕倚在门框上:“麦穗纹的耳钉,倒像要给王大娘贺寿。”
林小禾耳尖发烫,瞥见他腰间新换的荷包——正是她前日“不小心”落在他院里的。
漕船靠岸时起了大雾,林小禾数着麻袋核对货单。突然一声唿哨,七八个短打汉子围住货堆。领头那个刀疤脸踹翻麻袋:“奉户部令,查封私运官粮!”
“这分明是孙掌柜批的官文...”林小禾话音未落,账册己被撕得粉碎。
斜刺里突然飞出把铁算盘,正砸中刀疤脸后脑。顾长风踩着粮袋跃来,粗布衣襟散开,露出颈间晃动的玉扣:“李麻子,三年前你偷换军粮的案底,要不要请王参将说道说道?”
雾中忽然传来马蹄声,孙掌柜举着火把疾驰而来:“住手!谢...顾公子是刺史大人故交!”
芦苇荡里漂着零星河灯,林小禾把玩着新打的耳钉:“你早知孙掌柜是刺史的人?”
顾长风解下玉扣浸入河水,血沁在月光下泛着幽光:“那日见你为保我跟全村立誓...”他忽然攥住她手腕,“若我真是什么前朝遗孤...”
“你就是顾长风。”林小禾把耳钉拍在他掌心,“帮我戴上。”
对岸突然炸开簇烟火,惊飞的水鸟掠过他们交叠的影子。顾长风指尖擦过她耳垂时,河灯正巧漂到脚边——不知谁写的“岁岁常相见”浸在水里,墨迹晕成朵并蒂莲。
五更天,急促的拍门声惊破晨雾。翠花媳妇抱着哭哑的二狗闯进来:“鸡...鸡全死了!”
林小禾赤脚奔向鸡舍,腥臭味扑面而来。横七竖八的尸首堆成小山,每只鸡喙都泛着诡异的青紫。顾长风掰开鸡嘴细看,忽然厉喝:“别碰!是砒霜!”
篱笆外闪过道黑影,他纵身去追时,林小禾瞥见那人后颈的刺青——盘成一团的青蛇,正与陆明远折扇上的纹样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