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沈知意便醒了。
昨日萧景琰说太皇太后想见她和小星,以至于昨天晚上她一晚都没怎么睡。今天天才蒙蒙亮就起来梳妆打扮了。
窗外还笼着一层薄雾,檐角的铜铃在晨风中轻响,声音清越,却搅得她心头愈发不安。她侧头看向身旁熟睡的小星,小家伙蜷在被窝里,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丝毫不知今日要面对怎样的风浪。
"醒了?"
低沉的男声从屏风后传来。萧景琰早己穿戴整齐,玄色龙纹常服衬得他肩宽腰窄,玉冠束发,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内敛却不容忽视。
沈知意抿了抿唇,没有应声。昨夜她故意背对着他睡,就是不想理会他那些哄人的话。什么"皇祖母最是慈爱",什么"见了小星定会喜欢"——她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会不知深宫妇人的手段?
萧景琰见她这副模样,也不恼,径自走到床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再不起,误了请安的时辰,太皇太后怕是要亲自来'请'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沈知意耳根一热,猛地坐起身:"你——"
话未出口,唇上突然一凉。萧景琰不知从哪变出一颗蜜饯,趁她开口时塞了进去。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是她最喜欢的杏脯。
"不用太过紧张。"他眼中带着笑意,"今日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有朕在。"
沈知意瞪他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起身去唤小星。
六名宫女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为首的嬷嬷正要上前伺候,沈知意却摆摆手:"我自己来。"
她在民间生活惯了,不习惯被人贴身伺候。更何况,小星刚睡醒时最是黏人,旁人根本近不得身。
果然,小家伙一睁眼就钻进她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在她颈窝蹭来蹭去:"娘亲,困......"
"乖,今日要去见太奶奶。"沈知意轻拍他的背,"娘亲给你穿新衣裳好不好?"
“太奶奶?”小星一脸疑惑的看着沈知意“太奶奶是什么,能吃的吗?”
“噗”听到小星这样说,萧景琰没忍住笑了出来,沈知意则是一脸尴尬,其他人见小星将太皇太后形容成吃的,更是不敢吭声。
萧景琰笑着捏了捏小星肉嘟嘟的脸蛋说道:“你都这么胖了,还想着吃的呀,太奶奶不是吃的,是叔叔的奶奶,不过太奶奶那有好吃的”
小星一听"有好吃的",立刻来了精神。萧景琰早命尚衣局赶制了几套皇子常服,此刻正整齐地摆在鎏金衣架上。
"要穿和小兔子一样的!"小星指着那件月白色绣银竹纹的袍子——衣摆处确实缀着几只憨态可掬的雪团兔子。
沈知意失笑,这定是萧景琰特意吩咐的。她一边给儿子更衣,一边偷偷打量铜镜中的自己——藕荷色宫装,发髻简单绾起,除了一支白玉簪外别无装饰,朴素得不像即将面见太皇太后的人。
"太奶奶凶不凶呀?"小星仰着脸问,任娘亲给他系腰带。
沈知意手上动作一顿,不知该如何回答。屏风外的萧景琰却接了话:"太奶奶不仅不凶,而且她那里有全天下最好吃的糖糕。"
小星眼睛一亮:"比赵风叔叔藏的还好吃?"
"陛下!"赵风在门外哀嚎,"臣那点私藏全让小殿下翻出来了......"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连沈知意紧绷的神经都松了几分。
慈宁宫位于前朝与后宫的交接处,轿辇需穿过三道宫门。
沈知意抱着小星坐在轿中,手指无意识地着衣袖。眼睛时不时的飘向娇外,连小星叫他都没听见。
"娘亲,娘亲,你手好凉。"小星突然握住她的手指,担忧地看着她。
沈知意勉强笑笑:"没事,娘亲只是有些紧张"
轿帘忽然被掀起一角,萧景琰骑马并行在侧,伸手递进来一个鎏金手炉:"拿着。"
沈知意没接:"五月天用什么手炉?"她白了男人一眼
"你手心都是汗。"萧景琰不容拒绝地将手炉塞给她,"记住,太皇太后问什么答什么,不必隐瞒,也不必讨好。"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更不必害怕。朕既然带你们回来,就有把握护你们周全。"
沈知意望着他坚毅的侧脸,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些个日日夜夜。那时他还是冷面阎王般的西皇子,却为了护她,也是吃尽了苦头。
"萧景琰。"她轻声道,"若太皇太后不认小星......"
"那朕就带你们离宫。"他答得干脆,"去江南,去塞北,去哪儿都行。"
沈知意怔住了。她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一个皇帝,竟愿为她放弃江山?
小星突然从她怀里探出头:"叔叔,离宫是不是就不用背《千字文》了?"
凝重的气氛瞬间被打破。萧景琰大笑,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想得美,《论语》也得背。"
慈宁宫的威严远超沈知意想象。
九阶汉白玉台阶上,朱红宫门大敞,两侧站着二十余名面无表情的嬷嬷。见御驾到来,所有人齐刷刷跪倒,却无一人出声,静得能听见衣料摩擦的声响。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刚要迈步,手却被萧景琰握住。他掌心温热干燥,力道不轻不重,恰好够她借力。
"皇祖母。"萧景琰朗声道,"孙儿带沈氏与星儿来给您请安了。"
殿内传来茶盏轻叩的声响,接着是一道威严的女声:"进来吧。"
太皇太后端坐在紫檀凤椅上,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眼角虽布满皱纹,目光却锐利如鹰。沈知意刚踏进门,就感觉一道视线如刀般刮过全身。
"民女沈知意,参见太皇太后。"她按礼制行大礼,小星也有样学样地跪下,奶声奶气道:"星儿给太奶奶请安。"
殿内霎时一静。
按规矩,未入玉牒的皇子根本没资格称太皇太后为"太奶奶"。几位嬷嬷己经变了脸色,只等主子一声令下就将这不懂规矩的孩子拖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太皇太后竟没发怒,反而眯起眼打量小星,这孩子的长相倒是与萧景琰小的时候有七分相似,原本对那母子两的不喜,瞬间减少了一半,不过她还是端着太后的威严:"过来。"
小星抬头看娘亲,见沈知意微微点头,这才迈着小短腿走上前。说来也怪,寻常孩子见到这般阵仗早吓哭了,他却丝毫不惧,甚至好奇地盯着太皇太后腰间晃动的玉佩。
"你叫星儿?"
"嗯!沈星回!"小星挺起小胸脯,娘亲说我的名字是'星星回家了'的意思!"
“沈星回?”看来他们还没有将孩子父亲的事情告诉孩子,想来也是为了给孩子一些接受的时间,想到这里,太皇太后对沈知意的印象好了些。
太皇太后眸光一闪,突然从案几上拿起一碟糖糕:"想吃吗?"
小星咽了咽口水,却摇头:"娘亲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哀家是别人?"
小家伙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太奶奶不是别人!是叔叔的奶奶!"说着还掰手指算,"叔叔的爹爹是爷爷,叔叔的奶奶是太奶奶......"
满殿肃穆的气氛被这童言稚语搅得荡然无存。太皇太后嘴角抽了抽,终是没忍住,将糖糕连碟子塞进小星手里:"吃吧,小机灵鬼。"
沈知意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却听太皇太后话锋一转:"沈氏,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