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的青骢马刚踏进城门,陈掌柜的马车就从巷口冲出来。
“少东家!”老账房掀开车帘,额角渗着汗,“陆子轩带着二十个衙役,天没亮就封了商会。钟长老被按在文书上盖了手印,说是要‘改制’——”
“改什么制?”顾景琛拽住马缰,马蹄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空气中飘起细碎的尘土,带着晨雾特有的湿冷。
“说是‘收归官营’。”陈掌柜攥紧算盘,指节发白,木珠碰撞声中透出几分焦躁,“可那文书最后一页,盖着陆子轩私印。”
苏明月翻身下马,袖中钥匙突然烫得灼手,仿佛有股热流沿着布料渗透进皮肤,令她指尖一颤。
她盯着商会方向——朱漆大门挂着新锁,在晨光中泛着冷铁光泽,两个衙役正往墙上贴告示,纸张扑簌作响,像是风中枯叶。
“去我商行。”她扯下披风裹住钥匙,织锦面料摩擦间发出沙沙轻响,“装成认栽的样子。”
顾景琛挑眉:“夫人这是?”
“陆子轩要面子。”苏明月捏了捏他手腕,掌心传来微凉的温度,“他越急着坐实‘官营’,越怕人说他名不正言不顺。”
裴小满从马车里探出头,指尖绕着假发丝,发丝滑过指腹,带着一丝油腻的触感:“要我去探探他藏文书的地方?”
“不急。”苏明月盯着街角茶楼的幌子,风吹得布幡猎猎作响,“先给他递句话——就说我要办‘商道大典’,请全城商行、朝廷代表、甚至西域商队来共议新政。”
顾景琛眼睛亮了:“借大典聚人气,他若拒绝就是心虚。”
“聪明。”苏明月拍了拍他手背,温热的肌肤接触间透出一丝安抚,“你去联络老商盟的人,散布‘官营断商路’的传言。陈掌柜,把这月各行亏损账册整理三份,明早送陆府。”
“是!”两人应下,马蹄声分头碾过晨雾,留下一道道水汽蒸腾的痕迹。
当晚,裴小满裹着青布夜行衣,蹲在陆府后墙。
寒风掠过瓦片,带来远处犬吠与更鼓的混响。
她指尖蘸了口水,捅破窗纸——陆子轩正和个灰袍人对坐,桌上摆着西域琉璃盏,烛光透过彩釉映出诡异的光影。
“军械下月到。”灰袍人压低声音,嗓音沙哑如砂纸磨石,“那门得在十五月圆时开,否则通道会塌。”
“闭合之门的钥匙呢?”陆子轩灌了口酒,杯沿残留的酒渍泛着琥珀色,“苏明月那丫头攥着不放。”
“钥匙是开关。”灰袍人敲了敲桌面,木声闷重,“开是放军械进来,闭…是永远封死通道。你那姐姐说她能逼苏明月交钥匙?”
陆子轩嗤笑:“她蠢,但苏明月更蠢——她还以为钥匙是招财的宝贝。”
裴小满屏住呼吸,指甲掐进掌心,隐隐作痛。
她刚要退,窗棂突然发出轻响,像是老鼠啃木的声音。
灰袍人猛回头,眼里寒芒刺过来:“谁?”
她翻身跃出,青石板上落了片假发丝,带着淡淡的油香。
身后追来刀风,她闪进死巷,却见尽头站着个戴斗笠的女人,衣袂翻飞,带着夜露的潮湿气息。
“跟我来。”女人掀起斗笠,面容与苏明月有三分相似,声音低沉而坚定,“他们要的是‘商脉圣骨’,你身上有沈家的香粉味。”
裴小满咬牙跟上,首到钻进废弃染坊,空气里弥漫着霉味与残存的靛蓝染料气息。
女人扯下头巾,后颈有道月牙形疤痕,在昏暗中泛着旧伤的淡红:“我是林舒,十年前失踪的商会女掌柜。当年他们也逼我用钥匙开‘门’,我跑了。”
“你怎么知道?”裴小满摸出袖中短刀,金属冰冷贴着手掌。
“因为我也是圣骨继承者。”林舒掀开衣襟,心口有枚和钥匙纹路相同的胎记,在烛火下泛着奇异的光泽,“陆子轩勾结的是北戎细作,他们要的不是商道,是用‘闭合之门’引军队入关。而钥匙……其实是锁。”
巷外传来脚步声,靴底踩碎枯枝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舒塞给她个瓷瓶,瓶身冰凉光滑:“抹在耳后,能混过鼻烟。告诉苏明月,真正的敌人不在陆府,在宫里。”
话音未落,她翻上瓦顶,身影融入夜色,只留下一阵夜风拂过屋檐的呜咽。
三日后,商道大典的请帖铺满全城。
陆子轩黑着脸坐在商会主位,台下挤了上百个商人——连西域驼队都赶了过来。
厅内香气缭绕,混合着香炉的檀香与人群的体味。
苏明月踩着晨露进门,钥匙在袖中轻颤,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召唤。
她走向主桌,指尖掠过陆子轩面前的“官营”文书,纸面粗糙,墨迹未干。
“陆大人说要共议新政,不如先让大家看看这钥匙?”
满座哗然。陆子轩拍案:“放肆!”
“放肆的是你。”顾景琛站出来,怀里抱着个锦盒,盒子雕工精美,隐约传出木香,“昨日西市二十家布行联名上书,说官营后布料价涨三成。东市粮商更惨——”
“够了!”陆子轩额头青筋首跳,声音嘶哑,“苏明月,你有什么证据?”
苏明月取出钥匙,举过头顶。
晨光透过窗纸,金纹在钥匙上流转,竟分出七道细光,分别指向台下七个商人:“这是商脉认主。”她转向陆子轩,目光如炬,“而你,连钥匙都发烫。”
陆子轩慌忙缩手——他刚才碰钥匙时,掌心己被烫出红印,此刻仍隐隐作痛。
“还有更精彩的。”裴小满从人群里挤出来,怀里抱着卷羊皮纸,散发着陈年羊皮的腥臊味,“北戎细作的信,说‘陆大人允诺十五月圆开闸’。”
满座倒吸冷气,空气中仿佛凝固了一瞬。
陆子轩踉跄后退,撞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袍角,留下深色痕迹:“你…你血口喷人!”
“喷不喷人,看这个。”苏明月摸出林舒给的瓷瓶,瓶口还残留着淡淡药香,“这是北戎特有的迷香,在你书房梁上找到的。”
陆子轩的脸瞬间煞白,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苏明月按住桌沿,木质纹理在掌心清晰可感,目光扫过全场:“钥匙不是开财路的,是锁国脉的。有人想打开国门放外敌,我们偏要——”
“闭合它。”顾景琛接过话,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
台下爆发出欢呼,声浪几乎震落梁上的尘埃。
陆子轩被衙役拖走时,撞翻了身后的屏风,木架断裂声清脆响起。
苏明月瞥见屏风后露出半幅黄绫——上面绣着五爪金龙,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瞳孔微缩。
当晚,商会大厅点起百盏宫灯,暖黄色的光晕笼罩西周,空气中浮动着脂粉与花香交织的气息。
苏明月站在主位,面前摆着重新誊写的“商盟公约”,墨香未散。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转头,看见陈掌柜捧着个漆盒,盒底压着半块染血的龙纹玉佩,血腥气隐约可嗅。
“小姐。”老账房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颤抖,“这是从陆子轩书房暗格里翻出的。”
苏明月掀开盒盖,玉佩上的裂痕里,隐约能看见“内廷”二字,字迹苍劲有力,似出自御笔。
她握紧钥匙,听见门外传来陌生的脚步声——那是不属于这座城的,绣着金线的皂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大典,才刚开始。”她对着铜镜整理发簪,镜中倒影的耳后,若隐若现一道月牙形淡影,仿佛命运悄然刻下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