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道大典的红绸还未完全展开,苏明月己在主位坐定。
她指尖着袖中钥匙,余温透过布料传来,像一团未燃尽的炭火。
余光扫过台下——钟长老正站在香案前,银须被烛火映得发亮,微颤的双手托着朱漆礼盘,檀香缭绕间透出一丝紧张。
空气中浮沉着香灰的气息,混着老木案几的陈旧味道,令人鼻腔微微发涩。
这是她特意安排的开场:让曾三番五次反对她改革的商帮元老主持祭礼,既是示好,也是堵嘴。
“吉时己到。”钟长老的声音比往日轻了些,带着几分沙哑,目光扫过苏明月时顿了顿,“今岁商道大典,当以共商国脉为要。”
台下响起零星掌声,夹杂着几声低声咳嗽,空气里飘着沉水香与人群呼出的白雾交织的气息,仿佛连呼吸都染上了焦躁的味道。
赵知府靠在椅背上,拇指无意识叩着茶盏,青缎官服上的补子被烛火晃得忽明忽暗,他眉心微蹙,仿佛在思索什么要紧事。
瓷器与金属指节相碰,发出细微的“叮”声,像是敲响了一枚隐秘的警钟。
这是苏明月特意请来的“监督”,地方官的态度,往往能左右商贾风向。
变故起于第三柱香燃尽时。
人群里突然传来抽气声,像是有人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
裴小满伪装成的灰衣管事混在茶役中,袖中羊皮纸己塞给第七个商人。
那纸页上的字迹还带着北戎狼毫的粗粝,墨色未干,“十五月圆开闸”六个字刺得人眼疼。
消息像滚油泼进冷水,从东首传到西首,商贾们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压低却急促,仿佛怕被人听见,又忍不住要说。
“陆大人不是说官营是为百姓?”有人拍案而起,震得桌上茶盏一跳,“北戎细作的信都到咱们手里了!”
陆子轩猛地站起,官帽歪了半寸:“胡言!这是栽赃!”
顾景琛慢悠悠走上台,指尖叩了叩案几,木纹发出轻微的“咚咚”声,像是某种节奏的鼓点。
“若真是栽赃,陆大人不妨解释解释——西市布行涨价三成,东市粮商囤粮不卖,官营到底是惠民,还是肥了某些人的腰包?”他从袖中抖出一卷算筹,竹片相击,清脆悦耳,如雨打竹林。
“我算过笔账,若按陆大人说的闭合国门,商税要涨五成。赵大人,您辖下的税银……”
赵知府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指腹无意识地着裂痕边缘,掌心传来瓷片粗糙的触感,仿佛握住了命运的一角。
苏明月冲陈掌柜使了个眼色。
老账房立刻捧着木匣挤上台,匣中黄绢上躺着道圣旨副本:“刚从内廷抄来的,皇上根本没下过闭合国门的旨意。”他抖开绢帛,朱红御印在烛火下泛着暗金,墨香与宫中特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令人心神一凛。
“这印泥用的是松烟加朱砂,和去年春祭的圣旨一个模子。”
陆子轩的脸白得像纸。
他突然扯开官服下摆,从里怀抽出道玄色文书:“你们敢抗旨?这是兵部调令!城卫军己在门外——”
“兵部调令?”
一道清冽女声截断他的话。
所有人转头。
穿月白衫子的女人立在门口,发间银簪闪着冷光,裙裾在夜风中微微扬起,带来一阵山泉般的清冽气息,仿佛初雪融化,沁入肺腑。
她腰间挂着一枚铜印,印纽是只衔珠的玄鸟——苏明月认得,那是户部的暗纹。
“调令需经户部盖印方能生效。”女人走上前,指尖划过陆子轩手中的文书,声音如玉磬轻响,带着金属般的冷冽。
“这枚兵部印是新刻的,边款少了道豁口。”她从袖中摸出枚铜印拍在案上,金属撞击木案的声响惊得众人一震,如雷骤起。
“真印在此。”
陆子轩的调令“啪”地掉在地上,像一片枯叶落地。
“你…你是谁?”他声音发颤。
女人没理他,目光扫过苏明月时顿住。
她耳后有道月牙形淡影,和苏明月镜中见过的那道,像同一块玉璧摔裂的碎片。
“商脉认主,从来不是一人之事。”她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有些事,该让后来者知道了。”
台下突然传来衙役的吆喝,脚步声杂乱。
陆子轩趁乱要逃,被顾景琛一脚绊住,踉跄间撞翻一张矮几,瓷杯碎裂声中,他跌坐在地,脸色惨白。
苏明月盯着女人耳后的淡影,喉头发紧。
她刚要开口,女人己转身走向后堂,裙角掠过她脚边时,落下一枚半旧的木牌——上面刻着“商脉圣骨”西个字,和她藏在箱底的那块,纹路严丝合缝。
“大典还没结束。”女人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穿过夜风,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明月姑娘,我在偏厅等你。”
苏明月握紧袖中钥匙。
烛火突然明灭两下,照见木牌背面的小字:“三十年前,另一个持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