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捏着那枚沾了朱砂的铜钱,掌心微凉,指腹仍残留一抹红痕。她转身离开谷口,夜风卷着枯叶掠过脚边,远处灯火稀疏,仿佛整个城都沉入了梦中。
她辞别顾景琛,独自踏回商行。一路无话,只有鞋底碾碎落叶的细响。
回到商行时,后堂烛火摇曳,墙上投下的影子像是被风吹动的纸鸢,忽长忽短,仿佛某种不安的预兆。空气里浮着淡淡的药香,混着木梁经年的霉味。
陈掌柜掀帘进来,手里端着药碗:“裴姑娘说您脖子挨了掐,这是金疮药。”他顿了顿,指节叩了叩窗棂,发出沉闷的“咚”声,“神秘老者半个时辰前又来了,留了张地图在梁上。”
梁上?苏明月抬头,房梁缝隙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绢帛,边缘微微卷起,像是被风干的记忆。
她踩上条凳抽出来,绢帛展开是幅手绘的海图,沿岸标着密密麻麻的红点,最下方用朱砂写着“暗月会与北戎互市,每月十五卸军械”。
墨迹还未完全干透,指尖一碰便有些微粘腻。
“北戎?”顾景琛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身上还沾着泥,散发出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他们去年劫过朝廷的战马。”
“老者还说,”陈掌柜压低声音,从怀里摸出个铜匣,打开是叠染血的密信,纸面泛着铁锈般的腥气,“这是上个月被截的北戎密使遗物,说要‘里应外合,待新皇登基时……’ ”
“颠覆朝廷。”苏明月的指尖重重按在海图上,红点洇开个模糊的圆,“他们要掌控天下经济命脉。”
顾景琛抽走密信扫了两眼,眉峰拧紧:“陆子轩的私盐队,陆瑶的绣坊,都是运军械的幌子。之前沉的赈灾粮船,是为了腾地方装北戎的刀枪。”
“得让朝廷知道。”苏明月把绢帛和密信收进木盒,木板摩擦出轻微的沙沙声,“现在就去。”
户部侍郎李大人的书房夜里还亮着灯,灯光透过纱窗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几片枯叶的剪影。
苏明月掀开门帘时,他正拨着算盘对账,珠子碰撞声清脆而规律。
抬头见是她,眼皮跳了跳:“苏姑娘又来搅局?上回说暗月会贪赈灾粮,老夫查了三个月才信。”
“这回更要紧。”顾景琛把木盒推过去,木底撞在桌面轻响一声,“暗月会勾结北戎,走私军械,要里应外合。”
李大人翻开密信的手顿住,算盘珠子“哗啦”撒了半桌,滚落在地的声音像断了线的佛珠。
他抓起绢帛对月光照,突然拍案:“这海图是真的!去年有渔民报过北戎船,但没敢深究……”他猛地站起来,袖口带翻茶盏,水渍在纸上晕开一团墨色,“跟我见皇上!”
三日后,乾清宫的龙案上堆满了证物。
檀香缭绕中,苏明月退到殿角,看皇帝捏着那枚带蛇环标记的契纸,指节发白:“暗月会当朕的江山是戏台?”他抬眼看向顾景琛,声音冷如寒铁,“商帮能调多少人手?”
“三万护商队,随时待命。”顾景琛声音沉稳,佩刀随步伐轻轻磕在靴边,“林将军的边军守外围,我们清内鬼。”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暗月会的战书送到商行时,苏明月正在清点火药。牛皮信封上沾着血,带着一丝腥咸的铁味。展开是八个字:“月盈之期,废堡决生死。”
“废堡?”裴小满凑过来看,鼻尖几乎贴上信纸,“城西三十里那座?当年被山火烧过,只剩断墙。”她摸出易容用的脂粉盒,盒子金属盖发出细微的咔嗒声,“我去探探路?”
“不用。”苏明月把战书扔进炭盆,火舌舔过“决生死”三个字,火星在空中飘散,“他要我们去,必然设了局。但……”她勾唇笑,嘴角弧度带着几分冷意,“我们也设个局。”
废堡的断墙上,顾景琛用炭笔标路线,炭屑簌簌落下,像细碎的星尘。
林将军站在他身后,摸着腰间的佩刀,皮革与金属摩擦声清晰可闻:“暗月会至少带两百人,我们伏兵得藏在东墙废墟里。”
“西墙的枯井填火药。”苏明月蹲在地上画草图,指甲划过土地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南门外埋绊马索,北墙留条窄道——放他们进核心区。”
神秘老者突然从残柱后走出来,手里攥着半块碎瓷:“暗月会首领善用毒,你们的弩箭要淬解药。”他指了指顾景琛怀里的弩,弓弦绷紧的嗡鸣声隐约可闻,“当年他杀我师兄,用的就是透骨钉蘸鹤顶红。”
“您是……”顾景琛瞳孔微缩,手指不自觉收紧。
“老商盟的清道夫。”老者扯下脸上的布巾,左脸有道狰狞的疤,疤痕处的皮肤粗糙如龟裂的土地,“暗月会灭我满门时,我躲在柴房。”他把碎瓷递给苏明月,瓷片边缘锋利如刃,“这是北戎使者的腰牌,今晚他们会带人来援。”
“来得正好。”苏明月把腰牌收进袖中,金属与布料摩擦出细微的窸窣声,“连北戎一起端了。”
月盈之期越来越近。商行后院的更夫敲过三更,梆子声在夜色中荡开涟漪。
苏明月蹲在地上检查最后一捆火油,指尖沾上油脂的滑腻感。
顾景琛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块糖:“当年在现代,你上战场前也爱吃这个。”
“现在也是战场。”苏明月把糖含进嘴里,甜意漫开时,她摸出怀里的铜钱——裴小满说这是老者留下的,钱孔里塞着张小纸条,写着“堡中枯井,藏着暗月会的命门”。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嘶哑的叫声撕破寂静。
苏明月抬头,见月亮正慢慢爬上东墙,银辉洒在瓦片上,泛起一层冷冷的光。
明天,就是决战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