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的手指悬在顾景琛颈侧两寸处,指尖微微发颤,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寒意所冻住。
她眼眸微缩,瞳孔中倒映出那枚诡异的蛇形印记,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青黑色的光晕。
“怎么了?”顾景琛低声问道,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头看向自己脖子,抬手欲摸。
她猛地抓住他手腕,将那只手按回桌面,力道之重让木案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别碰。”她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晃,跳动的光影将那枚蛇形标记的影子拉得老长,蛇身盘成环,蛇头咬着尾巴,与鬼面人颈侧的印记分毫不差。
顾景琛瞳孔一缩,喉结滚动:“这标记……我竟从未察觉。”
苏明月转身翻出笔墨纸,手指扫过纸张时带起一阵细碎的尘灰,那是多年未用的宣纸留下的痕迹。
“拓下来。”她沾了墨的手指刚要按上他皮肤,却突然顿住,指尖在半空微微颤抖。
顾景琛扯过她的手覆上去,掌心贴着她的背,低声道:“你轻些。”
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时,苏明月的指甲掐进掌心,留下西道深红的月牙痕。
两张拓印并排放在案上,烛光透过窗纸斜照其上,蛇眼的弧度、鳞片的走向,连那道若有若无的裂痕都一模一样。
“陈掌柜走南闯北,或许见过。”她卷了纸往腰间塞,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短刃,心头一紧,“现在就去。”
陈掌柜的账房飘着陈年老账的霉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纸浆气息,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
苏明月摊开拓印,陈掌柜的老花镜滑到鼻尖,布满皱纹的手指抖着点在蛇尾:“二十年前……给西域商队做账时,见过类似的。”
“类似?”顾景琛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安。
“像,又不全像。”陈掌柜翻出个漆盒,里面堆着泛黄的契纸,纸角己卷曲发脆,“那年给驼队算货银,有个管事掀开衣领擦汗,脖子上有条蛇。不过那蛇……”他突然顿住,目光游移不定。
苏明月按住他要翻契纸的手,指节泛白:“现在不重要。您记不记得那商队姓什么?”
“姓……”陈掌柜拍着脑门,哎呦一声,“年纪大了,得慢慢找。”他弯腰钻进书堆,旧纸页簌簌往下掉,灰尘飞扬。
顾景琛突然拽苏明月后退半步,动作干脆利落。
窗外传来“咔”的一声轻响,是窗棂被风轻轻拨动的声音,但在这死寂的屋内,却如惊雷炸响。
苏明月摸到袖中短刃,金属的冷意顺着掌心蔓延至全身。
顾景琛挡在她身前,目光扫过梁上——阴影里垂着半截黑布,夜行衣的料子,随着穿堂风微微晃动,如同一条潜伏的毒蛇。
“有客人。”他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话音未落,三柄短刀破窗而入,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刺耳难闻。
苏明月旋身避开,刀锋擦着耳际割下一缕头发,发丝落在地上,还带着余温。
顾景琛挥拳砸向左侧偷袭者,骨节撞在对方腕骨上,传来清脆的咔嚓声,那人闷哼一声,捂着手腕退后几步。
“护院队呢?”苏明月反手扣住右边黑衣人手腕,指甲掐进他脉门,逼得他脸色扭曲。
“被迷香放倒了。”黑衣人咧嘴笑,另一只手摸向腰间——是淬毒的飞针。
顾景琛踢飞他手中飞针,突然闷哼一声,一支弩箭插在他后腰,箭尾羽毛是暗月纹。
“暗月……”她念头刚起,屋顶传来瓦片碎裂声,尘土缓缓落下。
一道灰影自天而降,拐杖点地,发出金石之音。神秘老者的拐杖挑起,两枚铜钱擦着苏明月耳畔飞过,精准钉入两个黑衣人咽喉,血珠溅在墙上,滴答作响。
剩下那个转身要跑,老者抬杖一挑,黑衣人撞在梁上,吐着血软倒,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暗月会的狗。”老者拂了拂袖口,语带讥讽,“你们动了他们的标记,人家坐不住了。”
苏明月按住顾景琛后腰的箭,血腥气混着皮革的焦味扑鼻而来:“暗月会?”
“二十年前的老怪物。”老者盯着案上的拓印,眼神幽深,“专做见不得光的买卖,朝廷的贪、商帮的乱,背后都有他们影子。这蛇环标记,是他们清理门户的暗号。”
“清理门户?”顾景琛扯下箭,咬牙撕下衣襟包扎,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了指尖,“那我脖子上的……”
“你以为那鬼面人是陆氏的人?”老者冷笑,真正要你命的,是暗月会。”
苏明月心口发紧:“那我和顾景琛……”
“你们动了海图,动了陆氏,动了暗月会的棋盘。”老者转身要走,脚步稳健如山,“记住,月亏时莫近码头,他们要……”
话音戛然而止。
苏明月眨眼的功夫,老者己消失在夜色里,只余下窗外一阵穿堂风,将案上的拓印吹得猎猎作响,纸角翻飞如蛇信吞吐。
顾景琛捡起纸,指腹蹭过蛇头的裂痕:“他没说完。”
“但说了暗月会。”苏明月盯着地上黑衣人的尸体,血渍在地面扩散开来,宛如一朵盛开的黑莲,“他们不会甘心。”
更夫敲过三更时,陈掌柜从书堆里首起腰,手里捏着张泛黄的契纸:“找到了!当年那商队……”
“嘘。”苏明月突然按住他嘴,耳边传来远处马蹄声,哒哒作响,由远及近。
顾景琛推开窗,月光洒落,二十余骑正往商帮大门而来,为首者腰间玉佩闪着幽光——是和鬼面人一样的缠枝莲。
“暗月会的人,来得比我们想的更快。”苏明月摸出袖中短刃,金属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准备迎敌。”
而在城外接官亭的茶棚里,戴斗笠的茶客掀了帘子出去,袖中掉出半块蛇形玉牌。
茶博士弯腰去捡,却见玉牌上刻着“暗月”二字,墨迹未干。
“客官!您的东西——”
茶棚外空无一人。只有北风卷着枯叶掠过青石板,将地上未干的墨迹,吹成一道扭曲的蛇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