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被骂声撕碎,轱辘与石缝摩擦出刺耳的嘎吱声,像是人群愤怒的低吼。
苏明月的手指刚触到车帘,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瓷器摔碎的脆响,紧接着是人群的喧哗和木门被拍打得砰砰作响。
她心头一紧,掀开车帘的一角望去——街口尚未转尽,便己见总号门前灯火摇曳,灯笼被扯得东倒西歪,几片残布在风中飘荡。人群比她想象得还要多,黑压压一片围在台阶前。
陈掌柜的身影夹在其中,衣襟己被扯破,脸上满是冷汗。那白胡子老头正指着他的鼻子大喝:“去年我买你们的秋茶,说是雨前尖,合着是拿通敌的钱买的?”
苏明月的手指在帘布上收紧。铜钱仍在袖中发烫,可这一次,不是暗流涌动的商机,而是扑面而来的风暴。
“少夫人!”一个伙计从门里挤出来,脸上一道血痕,热辣辣地淌着,沾湿了半边衣领,“西仓库被砸了!有人举着‘顾家卖国’的旗子,把新到的丝绸全泼了墨!”
顾景琛的指节捏得发白,骨节咯吱作响。
他刚要下车,苏明月突然按住他手背——袖中铜钱烫得像块炭,烙得她掌心起了红泡,连指尖都麻了。这不是商机,是她穿越以来最烫的一次,烫得她太阳穴突突跳,仿佛有根细针在里面来回穿刺。
“顾公子!”人群里突然有人喊,“我家男人在码头看见顾家的船卸铁料!西域来的铁料!”
“烧了这黑店!”不知谁扔了块石头,风声呼啸而至,砖头砸在门框上,碎瓷片溅到苏明月脸上,划出道细小的血痕。
她舔了舔嘴角的血,咸腥味在舌尖炸开。
她突然拔高声音:“各位伯叔婶子!要烧店先烧我!”
人群静了一瞬,只有风吹动旗子猎猎作响。
苏明月踩着马凳跳下车,发簪歪在耳后,却首挺挺站在顾景琛前面。脚下的青石板还带着晨露的,凉意透过绣鞋渗入脚底。
“我苏明月嫁进顾家三月,每日在账房盘货,在码头点货。顾家的船装过茶叶、瓷器、绸缎,可铁料——”她突然笑了,笑容清冷如霜,“上个月陈掌柜记的账,码头卸了十车铁料,是给林将军打马掌的。各位要是不信,现在就去将军府查!”
“放屁!”人群后挤进来个灰衣汉子,腰间别着短刀——是月满楼的人,金属环扣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林将军早被顾家买通了!”
“将军府的人来了!”
所有人转头。林将军的亲兵骑在马上,举着令旗劈开人群。尘土飞扬,马蹄踏碎了地上碎瓷片。
为首的小校尉跳下马,冲苏明月抱拳道:“苏姑娘,将军让属下传话——顾家的铁料账本在他那儿,都是给北境军备的。”他扫了眼灰衣汉子,眼神如刀,“倒是这位兄弟,月满楼的通缉令还在城门挂着,跟我们走一趟?”
灰衣汉子脸色骤变,拔刀就跑。人群哄然散开,脚步杂乱,惊起檐下栖鸟。
苏明月擦了擦冷汗,汗水滑入衣领,黏腻难耐。
她转头正对上顾景琛发沉的眼:“陆氏余党早布好了局。他们要的不是烧店,是让顾家失了民心,等秋猎时海图的事说出来,没人信。”
“海图......”车厢里传来咳嗽声,沙哑如枯枝折断。
老者不知何时醒了,血浸透了顾景琛的外袍,血腥气弥漫开来。
他艰难开口:“玄门要拿海图引西域人渡海,里应外合......他们的粮道在......”
“砰!”后巷传来刀剑相撞的脆响,金属碰撞声刺破空气。裴小满从墙头上翻下来,发带散了,手里拎着把染血的匕首,寒光未拭净:“陆子轩的死士,至少二十个!我截住了一半,剩下的往码头去了——他们要烧货船!”
苏明月的铜钱在袖中烫得她几乎握不住,掌心沁出冷汗。她突然抓住老者的手,老者掌心粗糙如砂纸,带着死亡的气息:“您说过,他们的弱点是依赖外部支援?”
老者瞳孔微缩,艰难点头,气息微弱如丝。
“顾景琛,带护卫去码头。”苏明月扯下头上的银簪,塞给陈掌柜,冰冷的金属贴着手掌一震,“你拿这个去通济坊,找王铁匠,他欠我个人情——让所有铁匠铺今晚停工,陆氏余党要打兵器,没铁料寸步难行。”
“那你?”顾景琛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我去月满楼。”苏明月摸出一块染了血的帕子,是之前从陆瑶房里搜出的,血腥味残留不散,“裴小满易容成我,去城门口贴告示——陆氏勾结西域的信,我早让人抄了副本。百姓要证据,就给他们看!”
裴小满眨眨眼,指尖在脸上一抹,瞬间变成苏明月的模样,连那抹倔强的眼神都仿若天成:“放心,我这张脸,够他们乱一阵。”
顾景琛突然低头吻了下她发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丝:“我在码头等你。”
苏明月冲进月满楼时,二楼雅间的窗纸正被风掀起,发出细微的哗啦声。
她认得那道背影——玄门的神秘人,总在幕后拨弄算盘的那位。
他转过身,脸上戴着青铜鬼面,声音像生锈的刀:“苏姑娘,你以为切断粮道就能赢?”
“赢不赢,试试才知道。”苏明月反手锁了门,木栓落下时发出一声闷响,“你让陆氏散布谣言,却没算到林将军的账本。你派死士烧货船,却没算到顾景琛的护卫队早守在码头。你以为百姓会信‘顾家通敌’,却没算到……”她掏出那叠抄满陆瑶笔迹的信纸,纸页翻动时发出沙沙声,“他们更信陆氏给西域写的‘秋猎那日,城门无防’。”
鬼面下传来冷笑:“你以为这就完了?”他抬手,窗外突然亮起火光,映红了屋内的墙壁。
苏明月心中一紧,火光映入眼帘的瞬间,心跳仿佛骤停。那火光的方向……不是货船,是顾家祠堂!
她转身要冲,鬼面人己挡住门,手里多了把短刀,刀刃泛着和弩箭一样的幽蓝,冷冽如毒蛇吐信。
“顾景琛在码头,裴小满在城门,林将军被我的人缠在北市。”鬼面人一步步逼近,靴底摩擦地板的声响令人窒息,“苏姑娘,你拿什么护海图?”
苏明月退到桌前,摸到个茶盏,陶器的温度尚存,指尖微微颤抖。
她盯着鬼面人腰间晃动的玉佩——是块和田玉,雕着缠枝莲,和陆子轩送给陆瑶的那对一模一样。
“你是陆家的人?”她突然笑了,笑意中带着一丝讥讽,“陆子轩的叔叔?还是……”
鬼面人刀光一闪,风声掠过耳畔。
苏明月侧身避开,茶盏砸在他膝弯,陶片西溅,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踉跄时,她扑过去扯下鬼面——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但他颈侧,有个暗红的标记,像条盘着的蛇,蛇头咬着自己的尾巴。
“你......”
门被撞开,木门发出轰然巨响。顾景琛提着带血的剑冲进来,身后跟着林将军的亲兵。
鬼面人见势不妙,挥刀划向苏明月——顾景琛扑过来,刀刃擦着她锁骨划过,在顾景琛手臂上绽开血花,鲜血飞溅,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抓住他!”林将军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脚步声如雷。
鬼面人撞破窗户跳了出去,瓦片碎裂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苏明月想追,却被顾景琛拽住:“先去祠堂!”
祠堂的火被亲兵扑灭时,暗格里的海图还在。
苏明月摸着烧焦的门框,焦糊味混着潮湿的木屑味扑鼻而来。
她回头看向顾景琛染血的手臂,突然笑了:“这波……算我赚了?”
顾景琛扯下衣襟给她包扎锁骨的伤口,低头时,她瞥见他颈侧——和鬼面人一样的蛇形标记,正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苏明月的手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