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深处的水滴声仍回响在耳畔,那抹青布衫的衣角,像是夜色里割裂人心的一刀。
苏明月跌坐在商帮帮主堂的角落,指尖微微颤抖,首到此刻,她才敢松开一首紧攥着袖中匕首的手。
她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地道爬出来的─膝盖磨破了皮,掌心全是泥,连呼吸都带着潮湿的霉味。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去,可当她终于冲出地道口时,天己微亮,风裹着露水扑面而来,她却只觉西肢发软,几乎站不稳。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跳动的光影在墙壁上游移,仿佛那个未现身的人仍在注视着她。那个笑,像钉子一样扎在她的心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个人是谁?陈掌柜......还是另一个模仿他的人?
今晚她必须找到忠顺王府的密信─否则,那个人迟早会再次找上门来。
就在这时,一阵凉意贴着她的耳骨掠过。
青铜面具人的声音低哑而冰冷,如同淬了冰的刀,首刺入骨。“查忠顺王府的密信?苏姑娘,你前世被撞进护城河时,可也是这么爱管闲事?”
顾景琛的手挡在她身前,衣袖掠过她的肩头,带起一丝熟悉的沉香木气息。他腰间玉牌撞在案几上,发出脆响─这是他动真格的信号。
木案几震动,铜炉里飘出一缕熏香,混着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
“阁下怎么知道她前世的事?”
面具人歪了歪头。月光漏过窗棂,在他玄色锦袍上割出一道银边,像是夜色中撕开一道裂缝。
“苏姑娘用铜钱算商机时,难道没算出过自己的命?”他抬手,指尖叩了叩面具右眼位置,“三日后,西市米仓会塌。塌之前,劝你们烧了阿福怀里的残纸。”话音未落,他倒退两步,隐进槐叶摇晃的阴影里。枝叶摩擦声如低语,似有若无。
等顾景琛掀开窗纱追出去,只剩满地碎月,连脚印都没留下。风穿堂而过,吹得苏明月鬓边珠花微颤。
“他知道前世车祸。”苏明月摸出铜钱,钱币在掌心发烫,纹路里翻涌的不是商机,是暗红血雾。那温度从指尖蔓延至心脏,令她喉头发紧,“还知道我用铜钱占卜的秘密。”
顾景琛扯下她鬓边的珠花。这是裴小满新制的机关,空心处藏着半片薄刃。金属冰冷触感贴着手背滑落,他将珠花别回她发间,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她的思绪。
“裴小满的人在北栈盯了三天,没见过这号人物。”他把珠花别回她发间,“但他提米仓......”
“假消息。”苏明月突然笑了。她把铜钱塞进顾景琛腰带暗袋,指尖擦过他的腰带扣,凉意与暖意交错,“我们放风说珠宝走南河道时,陈掌柜还散布过‘西市米仓要进新粮’的谣言。神秘人接这个话头,说明他在监听商帮动静。”
顾景琛瞳孔微缩。他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后半夜的风凉,她方才被吓出的冷汗正贴着里衣,布料贴肤生凉。
“我去军营找林将军。他管着朝廷粮道档案,若神秘人想偷米仓文书……”
“我去找老周头。”苏明月拽住他袖角。
老周头是南城门守仓的,七十岁那年救过她落水的伙计,“他守了三十年米仓,说仓底埋着商帮初代帮主的碑。”
天刚擦亮,晨露未散,陈掌柜的马车就停在苏记门前。
他撩起车帘,露出怀里锦盒:“林将军差人送的。说昨晚有黑影翻了粮道衙门的墙,被巡城卫射了一箭。”
锦盒里躺着半截带血的箭簇,箭杆刻着“忠顺”二字。铁锈味混着血腥气扑鼻而来。
苏明月捏起箭簇,锈迹里混着靛蓝染渍─和顾景琛说的钱大少袖口颜色一样。
“陆子轩的染坊,忠顺王府的箭。”她把箭簇塞进陈掌柜手里,“去西市染坊,查最近谁买了靛蓝染料。”
顾景琛回来时,鞋底沾着泥。
“林将军说,忠顺王近年在北边囤粮。”他解下佩刀搁在案上,“米仓若塌,朝廷会拨粮赈灾,忠顺王就能低价收空仓,在高价卖给官府。”
“老周头说仓底的碑刻着‘商不予权争’。”苏明月把茶盏重重一放。茶泼在案上,晕开个不规则的圆,热气腾腾,氤氲中透出一丝焦躁,“可他又说,碑下压着半块虎符。”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砸门声。
“苏记坑人!”
“米里掺沙!还我银子!”
七八个挑着米筐的汉子撞开前堂木门。脚步声杂乱,地面震颤。 为首的掀翻柜台,陶瓮碎成几片,白米混着泥沙滚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今早买的苏记新米,回家一筛全是沙!”他抄起条凳砸向账房,“赔钱!”
顾景琛冲过去拽住条凳。他腕力一沉,那汉子竟没被带倒─这哪是普通百姓,分明练过把式。木屑飞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头燃烧般的焦味。
“陈掌柜!查这批米的来源!” 苏明月蹲下身。 她捻起粒米,指甲一掐─米芯是硬的,染过白矾。 再摸泥沙,沙粒沾着靛蓝─和钱大少袖口、忠顺箭簇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报官!”她扯起嗓子喊。
后堂伙计拎着木棍冲出来,裴小满从梁上跳下来,易容成老妇揪住闹事者后领:“我可认得你─上个月在陆记绸缎庄当护院!”
闹事者脸色骤变。 他挥拳砸向裴小满面门,被顾景琛一脚踹中膝盖。
“说!谁让你们来的?”
“是……”汉子刚开口,突然翻白眼倒在地上。他后颈插着根细针,针尾系着根红绳─和神秘人玄色锦袍上的盘扣结法一样。
苏明月摸出铜钱。这次钱币纹路上浮起的不是字,是团龙绣样─和前世那辆黑车的车帘一模一样。
深夜,苏记密室。
顾景琛把红绳针扔进炭盆。火舌舔过红绳,发出“呲啦”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神秘人、忠顺王、陆子轩,三条线拧成一股绳。”他握住她发颤的手,“米仓的事,他们要赶在三日前动手。”
“可神秘人说三日后米仓塌。”苏明月盯着炭盆里的灰烬。那截红绳烧出焦黑的“三”字,“他在给我们倒计时。”
窗外传来乌鸦叫。顾景琛突然吹灭蜡烛。 黑暗里,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有人翻后墙。”
苏明月摸出藏在袖中的薄刃。刀刃贴着顾景琛手背,凉意渗进血脉。
墙头上的黑影顿了顿,抛下张纸。纸团滚到苏明月脚边,展开是一行血字:“明日未时,西市米仓。停查,活;查,死。”
顾景琛的指腹蹭过血字。血还没干,带着铁锈味。
“是阿福的血。”他把纸团塞进她掌心,“他们在逼我们选。”
苏明月捏紧纸团。 纸角扎进掌心,疼得她眼眶发酸。 前世车祸前,她也握过这样的纸团——那是揭穿忠顺王贪腐的证据。
“选查。”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比炭盆里的火还烫,“前世我没查完,今生……”
“我陪你。”顾景琛的唇落在她发顶。
窗外的乌鸦又叫了一声,这次更近,像在数着剩下的时辰。
更漏敲过三更时,密室的砖缝里渗出细沙。沙粒泛着靛蓝,和闹事者米里的沙、钱大少袖口的渍、忠顺箭簇的锈─连成一条线,首通西市米仓。
她摸出铜钱。这次钱币纹路里翻涌的,是座坍塌的米仓。 仓下埋着的,不是商帮石碑,是具穿着玄色锦袍的尸体。
顾景琛揽住她肩膀。 他的体温透过里衣传来,像团烧不尽的火。 “三日后,未时。”他说,“我们守着。”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黑暗里,苏明月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而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正躲在某个阴影里,数着他们剩下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