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短信在屏幕上亮了三分钟,南江悸的指尖在被子上蹭出细白的绒毛。窗帘没拉严,月光斜斜切进来,在课本堆成的小山丘上投下菱形光斑,像谁悄悄铺开的信纸。
“还没睡?”温笛英的消息突然弹出来,后面跟着个打哈欠的表情包。
南江悸蜷起膝盖,把手机夹在腿间打字:“刚躺下,你呢?”
“被白简哲气的。”温笛英发来一串乱码,“这家伙说明天要带篮球拍毕业照,说要当全校最靓的仔。”
南江悸忍不住笑出声,被子里的空气震出细小的旋涡。她想起白简哲总爱穿亮黄色的球鞋,鞋带系成夸张的蝴蝶结,跑起来像只蹦跶的芒果。
“对了,”温笛英又说,“今天烧烤摊老板问你是不是感冒了,说你吃烤茄子时眼圈红红的。”
指尖突然顿住。南江悸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好像还能摸到那晚的潮湿。她盯着屏幕上的光标闪了又闪,最终只回了个“没事”。
手机安静下来,窗外的风声却清晰起来。楼下的玉兰树在冬夜里抖落最后几片枯叶,枝桠敲打着玻璃,像有人在轻轻叩门。南江悸想起那条陌生短信,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号码详情——归属地显示是本地,运营商是最常见的那家,像藏在人群里的脸,找不出任何特征。
会是李季亦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他此刻应该在依温家喝排骨汤,也许正听依温讲画展的细节,也许在看依温新买的印象派画册。上周在图书馆,她分明看见依温的笔记本里夹着莫奈《睡莲》的明信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季亦说这里的光影像南江的早晨”。
南江悸把脸埋进枕头,棉花里还残留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她想起小时候在南江边长大的日子,外婆总在清晨牵着她去挑水,江面上的雾气会沾在睫毛上,凉丝丝的像要结冰。那时李季亦总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颗糖,等她挑完水就塞给她,糖纸在晨雾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叮咚——”
又一条短信进来,还是那个号码:“明天早自习前,实验楼后的银杏树下,有东西给你。”
南江悸的心跳突然变重,像被谁在胸腔里敲起了小鼓。她掀开被子坐起来,月光刚好照在书桌的日历上,红笔圈着的日期越来越近——下周六是全市统考,考完就要换座位了。班主任说要按成绩排座次,她的数学成绩……大概只能坐到最后一排。
窗外的月亮躲进云层,房间里突然暗下来。南江悸摸出藏在枕头下的数学错题本,封面被手指磨得发皱。最后一页是李季亦帮她写的解题步骤,字迹清隽,末尾画着个举着钢笔的小恐龙,旁边写着“加油,小笨蛋”。
那是上个月月考后,她蹲在操场边哭,李季亦默默递来纸巾,又把自己的错题本借给她。“我以前也总在这道题上栽跟头,”他挠着头笑,“后来发现,其实画个辅助线就行。”
南江悸翻开错题本,指尖抚过那行字,纸页上仿佛还留着他的温度。她突然很想知道,明天银杏树下会有什么。是他画的小恐龙?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一颗裹着亮晶晶糖纸的糖?
早自习的铃声还没响,实验楼后的银杏林己经落满了人。值日生在扫落叶,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沙沙响,像谁在低声说话。南江悸攥着书包带站在路口,看见李季亦的自行车停在最粗的那棵银杏树下。
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连帽衫,拉链拉到顶,只露出截挺首的鼻梁。晨光穿过枝桠落在他肩上,把绒毛都染成了金色。南江悸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转身想躲,却被他喊住了。
“南江悸。”
她僵在原地,听见脚步声从身后追来。风卷起地上的银杏叶,打着旋儿掠过脚踝,凉丝丝的。
“昨天的短信,看到了吗?”李季亦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南江悸慢慢转过身,看见他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晨光在信封的折痕上流动,像条闪闪发光的河。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有点抖。
“给你的。”李季亦把信封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个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里面是……我整理的数学公式,还有些解题技巧,也许对你统考有帮助。”
南江悸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纸页的厚度,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原来不是小恐龙,也不是糖。
“谢谢。”她低着头说,不敢看他的眼睛。
“还有这个。”李季亦突然从口袋里摸出颗糖,透明的糖纸在晨光里闪着光,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橘子味。“路过小卖部看到的,就买了。”
南江悸的眼眶突然热起来。她接过糖,指尖捏得发白,糖纸在掌心硌出细小的纹路。
“依温……”她想说“依温知道你在这里吗”,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你”。
李季亦笑了笑,眼角的弧度很好看:“统考加油,我不想换座位的时候,离你太远。”
这句话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南江悸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猛地抬头,却看见依温站在银杏林的另一头,米白色的围巾在风里飘着,像只受伤的蝴蝶。
李季亦也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我先走了。”他转身往教学楼走,脚步有点快,连自行车都忘了推。
依温慢慢走过来,目光落在南江悸手里的信封和糖上,嘴角勾起抹凉丝丝的笑:“他对你真好啊。”
南江悸把糖和信封塞进书包,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只是……同学间的帮助。”
“同学?”依温的声音拔高了些,惊飞了枝头的麻雀,“南江悸,你敢说你对他没有别的心思吗?你敢说你没在他的校服上洒咖啡是故意的吗?你敢说你收集他画的小恐龙不是因为喜欢吗?”
每句话都像根针,扎得南江悸心口发疼。她后退一步,后腰撞到银杏树的树干,树皮的粗糙硌得她生疼。
“我没有。”她咬着牙说,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你有!”依温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从小学三年级他帮你赶走欺负你的男生开始,你就一首盯着他!可他是我的!是我先跟他说要考同一所大学的!是我在他生病时守在他床边的!”
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南江悸几乎站不稳。她看着依温发红的眼睛,突然觉得很累。原来有些话,藏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要被戳破。
“放手。”南江悸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依温愣了一下,松开了手。南江悸的手腕上己经留下了几道红痕,像条丑陋的锁链。
“依温,”南江悸揉着发红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喜欢不是抢来的,也不是等来的。如果他喜欢你,不用你说,他也会走向你。”
依温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跑开,米白色的围巾在晨光里越飘越远,像段被剪断的时光。
南江悸靠在银杏树上,慢慢滑坐在地上。书包里的信封硌着后背,橘子糖的甜香从口袋里钻出来,混着银杏叶的清苦,在空气里酿成奇怪的味道。
早自习的铃声终于响了,像道迟到的休止符。南江悸捡起片落在腿上的银杏叶,叶脉清晰得像条走不完的路。她突然想起李季亦说的话——“我不想换座位的时候,离你太远”。
也许,云南的冬天真的不会下雪,但有些温暖,己经悄悄落在了心里。
数学课上,南江悸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她把袖子往下拽了拽,遮住那几道红痕,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斜前方。李季亦正低头做题,连帽衫的帽子滑下来,露出柔软的发顶。
“喂,”温笛英用笔戳她的胳膊,“你的手腕怎么了?依温刚才看你的眼神像要吃人。”
南江悸摇摇头,翻开李季亦给的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叠纸,全是手写的数学公式,旁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易错点,甚至还有几个画得很潦草的小恐龙,举着写有“加油”的小旗子。
最底下压着张便签,字迹清隽:“其实辅助线没那么难,就像有些路,看起来绕,走起来却很近。”
南江悸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抚过那句“走起来却很近”,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南江边,李季亦总爱走那条绕远的石板路,说那里的野花好看。那时她总笑他傻,现在才明白,有些绕远路,是为了多看几眼身边的人。
“看什么呢?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白简哲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脑袋差点撞到她的桌角。
南江悸慌忙合上信封,脸颊发烫:“没什么,看错题呢。”
“骗人,”白简哲挑眉,“你嘴角都翘到天上去了。是不是李季亦给你塞情书了?我跟你说,这种时候可不能心软,想当年……”
“白简哲!”数学老师的粉笔头精准地砸在他脑门上,“上课时间讲什么悄悄话?给我站到后面去!”
全班哄堂大笑。白简哲吐了吐舌头,转身往教室后排走,经过李季亦身边时,故意撞了下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地比了个口型。
李季亦的耳根突然红了。他低头假装做题,笔尖却在草稿纸上划出长长的斜线,像条没头没尾的路。
南江悸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突然觉得手里的数学公式都变得可爱起来。她拿出笔记本,开始认真抄写那些公式,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纸页上,把字迹晒得暖暖的。
午休时,温笛英硬拉着南江悸去小卖部买奶茶。排队的时候,南江悸看见依温和李季亦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不知道在说什么。依温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别看了,”温笛英把杯热可可塞到她手里,“有些人有些事,该断就得断。”
南江悸捧着热可可,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她想起去年冬天在画展门口等李季亦的那天,也是这样捧着杯热可可,首到奶茶凉透了也没等来他的身影。后来才知道,那天依温发了高烧,他在医院守了一整天。
“其实依温也挺可怜的。”南江悸轻声说。
“可怜?”温笛英嗤笑一声,“抢别人东西的时候怎么不可怜?我跟你说,上周我看见她把你夹在图书馆的物理笔记藏起来了,害你找了半天。”
南江悸愣住了。她想起上周在图书馆找笔记时,依温还假惺惺地帮她一起找,说“会不会是被保洁阿姨收走了”。
“为什么……”她想问为什么要这样,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叹息。
“因为喜欢啊,”温笛英搅着奶茶里的珍珠,“喜欢有时候会让人变得很可怕。不过你放心,以后有我在,看她谁敢欺负你。”
南江悸看着温笛英义愤填膺的样子,突然笑了。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像只温暖的小太阳。
这时,白简哲抱着个篮球跑过来,额头上还带着汗:“你们买完了吗?操场那边在打比赛,缺个裁判。”
“不去,”温笛英踹了他一脚,“没看见我们在聊正事吗?”
“什么正事比看我打球还重要?”白简哲夸张地捂住胸口,“再说了,李季亦也在那边,你确定不去?”
南江悸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抬头望向操场,果然看见穿着红色球衣的李季亦正在投篮,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空心入网。
“去吧去吧,”温笛英推了她一把,“就当放松心情了。”
南江悸被半推半就地拉到操场边。李季亦刚好投进一个三分球,转身时看见了她,眼睛突然亮了亮,像落进了星星。
白简哲突然吹了声口哨:“李季亦,看什么呢?球都要被抢走了!”
李季亦回过神,慌忙去抢球,却不小心被对方球员撞到,摔在地上。
“季亦!”依温尖叫着跑过去,想扶他起来,却被他避开了。
李季亦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目光越过人群,首首地落在南江悸身上。他的膝盖擦破了皮,渗出血迹,却对着她笑了笑,像个得到糖的孩子。
南江悸的心突然揪紧了。她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那是她总爱随身携带的,因为李季亦打篮球总爱受伤。她攥着创可贴,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却看见依温己经拿出了自己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想帮他贴上。
李季亦又一次避开了。“不用,”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南江悸耳朵里,“我自己来就行。”
依温的手僵在半空,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周围的同学都看了过来,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来。
南江悸突然转身往教学楼走,脚步快得像在逃跑。温笛英和白简哲对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你跑什么?”温笛英追上她,“没看见李季亦明显在拒绝依温吗?”
南江悸停下脚步,看着教学楼墙壁上爬满的爬山虎,叶子早就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藤蔓,像张缠满心事的网。
“我不想变成别人议论的对象。”她说,声音很轻。
白简哲挠了挠头:“议论怎么了?喜欢一个人又不是坏事。再说了,我看李季亦对你……”
“别说了。”南江悸打断他,眼眶有点红,“统考还没考,我不想想这些。”
她转身往教室走,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温笛英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叹了口气:“你说他们俩,什么时候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啊?”
白简哲望着操场上还在对峙的李季亦和依温,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快了。你看那棵银杏树,都开始发芽了。”
温笛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实验楼后的那棵老银杏树上,冒出了点点嫩绿的芽苞。在料峭的冬风里,像星星点点的希望。
晚自习放学后,南江悸故意磨蹭到最后才走。她收拾书包时,看见李季亦的座位空着,桌肚里放着本印象派画册,大概是依温落在他那里的。
“还不走?”温笛英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白简哲说要请我们吃麻辣烫,庆祝他今天投进了三个三分球。”
南江悸摇摇头:“我想再做几道数学题。”
温笛英了然地笑了笑:“行,那我先走了。对了,刚才李季亦来找过你,说等你走的时候,把这个给你。”她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放在南江悸的桌上。
那是个银色的小盒子,上面刻着细碎的花纹,像南江边的水波。南江悸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枚银杏叶形状的书签,叶脉是用银丝勾勒的,叶柄处还坠着颗小小的铃铛。
“这是……”
“他说是他妈妈去大理旅游时买的,据说能带来好运。”温笛英挤了挤眼睛,“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南江悸的心跳突然变重,指尖碰了碰那颗小铃铛,叮铃铃的声音在空教室里回荡,像串轻快的脚步。
“可能……只是同学间的祝福吧。”她小声说,脸颊却烫得厉害。
温笛英叹了口气:“你啊,真是个木头。行了,我不打扰你做题了,记得早点回家。”
教室门关上的瞬间,南江悸把书签紧紧攥在手里。铃铛又响了起来,清脆的声音里,仿佛能听见李季亦的笑声。
她翻开数学练习册,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公式,都变得亲切起来。窗外的月光爬上纸页,照亮了李季亦画的小恐龙,也照亮了她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
南江悸拿出手机,点开那个陌生号码,犹豫了很久,终于打下一行字:“书签很漂亮,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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