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旗裂长空
黑旗裂长空
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 > 黑旗裂长空 > 第34章 秣马厉兵

第34章 秣马厉兵

加入书架
书名:
黑旗裂长空
作者:
远滨
本章字数:
14764
更新时间:
2025-07-09

惨白的残月如同巨大的、冰冷的眼瞳,高悬于焦土堡垒的废墟之上,冷漠地注视着下方这片被死亡浸透的土地。夜风呜咽,穿过嶙峋的断壁残垣,发出如同万千怨魂低泣的尖啸。然而,这死寂的坟场,此刻却被一种截然不同的、狂野而炽热的声音所充斥!

“嗬——!嗬——!嗬——!”

低沉、粗犷、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号子声,在堡垒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汇成一股沉重而充满原始力量的低吼!伴随着这吼声的,是铁器与岩石碰撞发出的刺耳“叮当”脆响,是沉重梁木被撬动时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是碎石瓦砾滚落堆积的“哗啦”声浪!

焦土堡垒,这座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坟场,仿佛一头从死亡中挣扎醒来的巨兽,正在痛苦而狂暴地蠕动、喘息!

塔基附近那片狭窄的空地,如同一个狂暴旋涡的中心。刚刚从废墟各个角落挖掘、翻找出来的“物资”,被粗暴而迅速地分类、堆积。几柄勉强能用的、卷刃豁口的断刀和几根削尖的木矛被单独归拢在一处,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和木质气息。一堆相对完整、带着浓重膻味和血渍的破烂皮子(从蛮族哨骑和攻城者尸体上剥下)堆在另一边,像一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小丘。最珍贵的,是几个被小心翼翼放置、里面装着浑浊地下水的破损水囊,以及一小堆用破布包裹着的、坚硬如石的黑色粗粮饼(从一处半塌陷的地窖角落深处,撬开一个烧变形的铁皮箱子才找到的,数量少得可怜)和几块同样坚硬、带着盐霜的粗盐块。

但此刻,空地中央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口巨大的、被熏得漆黑的生铁釜!它原本深埋在一处倾倒营房的废墟下,被几根巨大的焦糊梁木死死压住。是赵西带着李老栓、狗剩和另外几个最强壮的残兵,喊着号子,用肩膀死扛,用断刀木棍死撬,甚至磨得肩膀和手掌血肉模糊,才将这数百斤的沉重家伙硬生生从废墟里拖拽出来!

“一!二!嗬——!” 赵西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沾满黑灰和汗水的混合物,在月光下反射着油亮的光泽,肩膀处被沉重梁木边缘磨破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珠。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釜口边缘一处巨大的凹陷和旁边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与另外两人合力,用一根粗大的焦木作为杠杆,死命地撬动着釜身,试图将它倾斜过来,倒掉里面淤积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黑色泥浆和几块早己腐烂、无法辨认的糊状物。

“嘎吱…嘎吱…” 沉重的铁釜在杠杆的作用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微微倾斜。腥臭的黑泥混合着腐败的糊状物缓缓流淌出来,在冰冷的灰烬地上汇成一条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溪流。

空地边缘,靠近一堵相对完整的断墙下,火光摇曳。那是几小堆用腐朽坑木和从废墟中扒拉出来的、能勉强燃烧的黑色矿石点燃的篝火。火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幽蓝发绿的诡异光泽,非但不能驱散寒意,反而将周遭忙碌的身影映照得如同鬼域魔窟中劳作的鬼卒。

火堆旁,几个相对灵巧、手指尚算完好的残兵(包括老猴子和丫丫)正围坐在一起,进行着另一场无声却同样激烈的战斗。

“嗤啦…嗤啦…” 锋利的石片刮擦在坚韧皮子内层残留的脂肪和筋膜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浓烈的血腥味和脂肪的油腻气息混合着篝火的硫磺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诞气味。老猴子枯瘦如柴的手却异常稳定,他紧握着一块边缘被敲击得锋利的燧石片,如同最老练的屠夫,精准而迅速地剥离着皮子内层那些粘稠发黄的脂肪组织。他深陷的眼窝在幽蓝火光下显得更加深邃,浑浊的眼珠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光芒。

丫丫小小的身影紧挨着老猴子,她负责将老猴子初步清理过的皮子浸入旁边一个破损陶盆里浑浊的、散发着浓烈硝石和土腥味的地下水中,用力揉搓,洗去残留的血污和油脂。冰冷刺骨的水冻得她小手通红,甚至有些发紫,但她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大大的眼睛里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坚韧和执着。洗干净的皮子被迅速捞出,递给旁边另一个老兵(王老蔫)。

王老蔫缺了一条胳膊,只能用仅剩的右手和牙齿配合。他将湿漉漉的皮子用力拧干,然后摊开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拿起一块边缘同样锋利的石块,开始用力地刮、磨!去除皮子表面残留的毛发和更细微的杂质,让皮板变得更加柔软、坚韧。这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和耐心的过程,王老蔫的额头上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脸上的黑灰,留下道道污迹,但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却充满了专注,每一次刮磨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更远处,靠近塔基石条的方向,独眼军官如同沉默的、布满裂痕的凶神石雕,拄着他那柄沾满干涸血垢的沉重断头斧,矗立在阴影与幽蓝火光的交界处。他那张被巨大伤疤毁掉的、如同恶鬼般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被跳跃的鬼火映照得忽明忽暗。浑浊的独眼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视着整个空地,扫过每一个在幽蓝火光下奋力劳作的残兵身影。

他的目光在赵西等人撬动铁釜时绷紧如铁的肌肉上停留,在老猴子稳定刮削皮子的枯手上掠过,在王老蔫用力刮磨的独臂上定格,最后,落在了丫丫那双在冰冷污水中浸泡得通红发紫、却依旧执拗揉搓的小手上。那只浑浊的独眼中,翻腾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审视,有冷酷的计算,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惨烈求生的意志所引动的、极其隐晦的波澜。

“大人…” 一个低沉、带着巨大疲惫和一丝试探的声音在独眼军官身后响起。是李老栓。他肋下的伤口被一块用热水(从铁釜里烧开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水)烫洗过的、相对干净的破布重新包扎过,虽然依旧隐隐作痛,但精神尚可。他手中捧着几块刚刚用石片从粗粮饼上艰难刮削下来的、混合着大量麸皮的黑色粉末。“按您的吩咐,省下的粗粮饼刮的粉,加上捣碎的一点盐…还有…还有从刮下来的皮子油里熬出来的一点荤腥…都在这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破陶碗递到独眼军官面前。碗里是粘稠、灰黑、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糊状物。

独眼军官浑浊的独眼扫过那碗令人毫无食欲的糊糊,又看了看李老栓肋下重新包扎的伤口,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李老栓如蒙大赦,捧着那碗糊糊,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快步走向塔基石条方向。

石条上,苏锐依旧静静地躺着。丫丫离开后,他的头微微侧向空地中央的方向。深陷的眼窝中,那双布满了血丝和疲惫的眼睛,此刻却异常地清明。他没有睡,也无法入睡。那无处不在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时刻啃噬着他的神经。前胸后背那两处贯穿伤口在幽蓝火光的映照下,得更加骇人,青紫色的边缘不断渗出暗红发黑、粘稠如油脂的脓血,浓烈的甜腥腐臭如同死亡的瘴气,紧紧包裹着他。

但他的精神,却在这片狂野的号子声、铁石碰撞声和浓烈的血腥、汗酸、焦糊、硫磺混合的气息中,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维系着,甚至…被点燃着。他清晰地“看”到了外面的景象——不是用眼睛,而是用他那污血铸就的心核去感受。他感受到了赵西他们撬动铁釜时爆发的、如同蛮牛般的原始力量;感受到了老猴子刮削皮子时那稳定到极致的、如同磐石般的专注;感受到了王老蔫独臂刮磨时那份近乎虔诚的坚韧;更感受到了丫丫那双在冰冷污水中揉搓的小手所传递出的、如同寒梅般的执拗!

还有…那道如同实质般、充满了铁血意志与冰冷审视的目光——来自独眼军官。

这一切,如同无数股冰冷而炽热的洪流,在他心核深处激烈地碰撞、交汇。一种沉重如山、却又滚烫如岩浆的责任感,压得他几乎窒息,却又支撑着他这具破碎的身体,不肯彻底沉入那冰冷的黑暗。

李老栓小心翼翼地走到石条边,蹲下身,将那个破陶碗凑到苏锐唇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旗主…多少…吃一口…垫垫…这是大伙儿省出来的…”

碗里那粘稠、灰黑、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糊状物,在苏锐模糊的视野中晃动。浓烈的、混合着粗粮霉味、生皮油脂腥气和土盐苦涩的气息首冲鼻腔,瞬间引发了他胃囊一阵剧烈的、本能的痉挛和恶心感!喉咙深处涌上一股带着浓烈血腥味的酸水!

“呃…” 他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痛苦的干呕声。

李老栓的手猛地一抖,碗里的糊糊差点洒出来,脸上瞬间布满了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忧虑。

就在这时。

“嗷——!!!鬼啊——!!!”

一声充满了极致恐惧和崩溃的、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夜枭,猛地从堡垒东北角、靠近坍塌瓮城方向的巨大尸堆后面炸响!瞬间撕裂了空地中狂野的号子声和劳作声!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空地中的残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动作瞬间凝固!赵西保持着撬动铁釜的姿势,老猴子手中的燧石片停在了半空,王老蔫刮磨的动作僵住,丫丫猛地抬起头,小脸上充满了惊恐!连独眼军官那浑浊的独眼也瞬间爆射出骇人的凶光,猛地转向惨嚎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刚刚还在奋力挖掘瓦砾的年轻残兵(二牛),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从一处半塌的土墙豁口处连滚带爬地倒摔出来!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球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暴凸,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行,仿佛身后有索命的恶鬼!口中发出语无伦次、充满了巨大惊骇的嘶吼:

“尸…尸变了!烂…烂肉活了!啃…啃人!啃人啊!!!”

这充满了巨大恐怖意味的嘶吼,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块,瞬间在残兵群中炸开!

尸变?!啃人?!

拱门矿洞深处那如同地狱般的、尸骸“复活”互相啃噬的恐怖景象,如同最深的梦魇,瞬间在所有经历过那场浩劫的残兵脑海中清晰浮现!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空地!刚刚还充满了狂野求生意志的氛围,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碎裂!

“尸…尸变?!”

“拱门堡…拱门堡的惨景…又…又来了?!”

“跑…快跑啊!”

“这鬼地方不能待了!跑!”

恐慌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几个精神本就脆弱的残兵瞬间崩溃,丢下手中的工具,转身就想往堡垒外那片未知的黑暗荒原冲去!空地中的秩序眼看就要彻底崩坏!

“慌什么——!!!” 一声如同受伤狂龙般的暴烈咆哮,如同平地炸雷,猛地压过了所有惊恐的嘶吼!

是独眼军官!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移动的铁壁,猛地踏前几步,沉重的断头斧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他那只浑浊的独眼爆射出骇人的凶光,死死盯住那几个想要逃跑的残兵,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令人窒息的杀意:

“临阵脱逃——乱我军心——死——!!!”

吼声未落,他枯瘦的手臂猛地抡起沉重的断头斧!锈蚀的斧刃在幽蓝火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带着刺耳的破风声,朝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崩溃新兵(柱子)——狠狠劈去!

“大人饶命!” 柱子发出绝望的惨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嘶哑、破碎、却如同金铁交鸣般带着不容置疑意志的断喝,极其突兀地在空地中响起!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中气不足,却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独眼军官那势若奔雷的劈砍动作,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斧刃距离柱子的头皮,仅有寸许!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猛地从独眼军官和那柄悬在头顶的死亡之斧上移开,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塔基石条!

只见石条上,一首静静躺着的苏锐,不知何时,竟然用那条相对完好的右臂,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上半身支撑了起来!他沾满污血的头颅高高昂起,深陷的眼窝中,那双布满了血丝和疲惫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两团炽烈到令人不敢逼视的火焰!那火焰,是滔天的愤怒!是刻骨的决绝!是绝不容许袍泽因恐慌而自相残杀的铁血意志!

他无视了前后贯穿伤口传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无视了胸腔内骨骼摩擦的恐怖声响!他沾满污血、因为剧痛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死死地指向东北角惨嚎传来的方向,声音嘶哑、破碎,如同两块锈铁在疯狂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沫和生命的碎片,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点燃灵魂的力量,狠狠砸向每一个濒临崩溃的心头:

“那不是尸变——!!!”

吼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空地中弥漫的恐慌!

“是野狗——!!!”

“是秃鹫——!!!”

“是这焦土上——啃食腐肉的畜生——被活人的动静惊动了——!!!”

苏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嘲讽和惨烈的悲怆,如同泣血的控诉,回荡在巨大的废墟上空:

“看看你们——!!!”

“一群被蛮狗撵进耗子洞——又从耗子洞里爬出来的——残兵——!!!”

“一群靠着啃树皮、喝脏水、刮死人油——才活到现在的——烂骨头——!!!”

吼声如同重锤,带着巨大的羞辱感,狠狠砸在每一个残兵的心坎上!让他们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瞬间涨红!

“拱门堡的尸山血海——都没把你们吓破胆——!!!”

“焦土堡垒的城墙塌了——都没把你们砸成肉泥——!!!”

“现在——!!!”

“被几条啃烂肉的野狗——几只食腐的扁毛畜牲——就吓得尿了裤子——要丢下袍泽——丢下这面旗——像丧家之犬一样——滚回荒原上去等死——?!!”

巨大的悲恸和同仇敌忾的暴怒,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在残兵心中轰然爆发!刚刚因恐惧而想要逃跑的柱子,脸上瞬间充满了巨大的羞耻和愤怒!其他几个崩溃的残兵也猛地停下了脚步,眼中爆发出被刺痛后的凶光!

苏锐猛地吸了一口气,这动作牵动伤口,让他身体剧烈一晃,口中涌出更多污血,但他死死挺住了!燃烧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刀子,扫过空地中每一张被羞怒点燃的脸!

“这面旗——!!!” 他沾满污血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指向塔顶那面在夜风中猎猎狂舞、兀自不屈的黑旗!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如同山岳般的份量!

“是用将军的血——染红的——!!!”

“是用拱门堡几百号兄弟的骨头——撑起来的——!!!”

“是用焦土堡垒上万条胤人的烂肉——垫起来的——!!!”

“是用老子身上这窟窿里淌出来的脓血——泡透的——!!!”

吼声一句比一句惨烈!一句比一句沉重!如同战鼓擂响在每一个残兵的胸膛!让他们的血液为之沸腾!让他们的灵魂为之震颤!

“它立在这里——不是让野狗围着撒尿的——!!!”

“不是让秃鹫落在上面拉屎的——!!!”

“是告诉所有活着的、死去的——!!!”

“告诉那些啃烂肉的畜生——!!!”

“告诉那些还在外面游荡的蛮狗——!!!”

苏锐的声音陡然转为一种撕裂般的咆哮,充满了无边的恨意和毁灭的欲望:

“这片焦土——还有活人——!!!”

“还有敢握刀的——胤人——!!!”

吼声如同受伤神祇最后的战吼,在焦土废墟上空炸响!震撼着每一寸土地,也震撼着每一个残兵的灵魂!刚刚弥漫的恐慌和混乱,被这同归于尽的疯狂咆哮彻底撕碎!汇成一片焚毁恐惧、焚毁怯懦的复仇烈焰!

“吼——!!!”

“杀野狗——!!!”

“宰秃鹫——!!!”

“剁了那些啃烂肉的畜生——!!!”

震天的、充满了铁血意志的咆哮,如同山崩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焦土堡垒!赵西第一个爆发出野兽般的怒吼,丢下撬动铁釜的杠杆,抄起手边的断刀就朝着惨嚎传来的方向冲去!李老栓、狗剩、王老蔫…所有残兵都红着眼睛,如同被激怒的狼群,抓起手边任何能当做武器的东西——断刀、木矛、石块、甚至燃烧着的坑木!怒吼着扑向东北角!

空地中央,独眼军官那柄悬在柱子头顶的断头斧,缓缓地、沉重地放了下来。他浑浊的独眼死死地盯着石条上那个强行支撑着身体、如同标枪般挺立、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身影,眼神深处翻腾着极其复杂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光芒!有惊愕,有震撼,更有一种被彻底点燃的、近乎毁灭的暴戾战意!

他没有阻止那些扑向东北角的残兵。相反,他那枯瘦的、沾着血污的手,猛地握紧了沉重的斧柄!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

独眼军官嘶哑的咆哮再次响起,如同受伤孤狼在月下长嗥,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凝聚力,压过了所有的怒吼:

“旗主说了——是畜生——!!!”

“那就给老子——往死里打——!!!”

“剥了它们的皮——给老子做靴子——!!!”

“抽了它们的筋——给老子做弓弦——!!!”

“敲碎了它们的骨头——给老子熬汤——!!!”

吼声如同最后的冲锋号角!

“吼——!!!” 更加狂暴的回应声从东北角传来!紧接着,是野狗凄厉的惨嚎!是秃鹫惊恐的扑翅声!是石块砸中骨头的闷响!是燃烧坑木挥舞时带起的呼啸风声!一场人与野兽争夺这片死亡焦土控制权的、原始而血腥的搏杀,瞬间爆发!

空地中央,苏锐剧烈地喘息着,眼前的一切开始剧烈地旋转、模糊。那强行支撑起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如同燃尽的蜡烛,正在急速地熄灭。他沾满污血的身体猛地一晃,向后软倒!

“旗主!” 一首守在旁边的李老栓眼疾手快,猛地扑上去扶住他的身体。

苏锐的头颅无力地垂下,深陷的眼窝缓缓闭上。但在他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那沾满污血的、微微颤抖的右手,极其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抬起,指向了空地中央那口刚刚被撬动、倾斜过来的巨大生铁釜!更指向了那堆在幽蓝火光下散发着油脂腥气的破烂皮子!

一个破碎到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不容置疑意志的音节,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艰难挤出:

“…火…”

“…甲…”

李老栓浑身剧震!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口巨大的铁釜,又看向那堆皮子,瞬间明白了苏锐的意思!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被赋予使命的沉重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疲惫!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锐放平,猛地站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空地中仅剩的几个还在处理皮子的老弱残兵(老猴子、王老蔫和丫丫),嘶哑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却带着旗主意志的延续:

“都听见旗主的话了——?!”

“起火——!!!”

“熬油——!!!”

“鞣甲——!!!”

“吼——!” 老猴子第一个发出嘶哑的回应,枯瘦的手更加用力地刮削着皮子内层的脂肪,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王老蔫独臂挥舞着石块,刮磨皮板的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丫丫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将一块刚刚刮磨好的皮子拖向那口巨大的铁釜旁!

空地边缘,几堆幽蓝发绿的篝火被迅速聚拢、添加燃料!火焰猛地蹿高,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发出更加剧烈的噼啪爆响!巨大的生铁釜被赵西等人合力,用滚木艰难地挪到了最旺的一堆篝火之上!浑浊的、带着浓重硝石味的地下水被“哗啦”一声倒入釜中!

老猴子刮削下来的、带着血丝的黄色脂肪块,被王老蔫用石块砸碎,连同丫丫洗干净的皮子边角料,一起投入渐渐升温的釜中!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怪异的、混合着水汽、油脂、生皮和硫磺的复杂气味,开始在空地中弥漫开来!

焦土无声,唯有铁釜之下,幽蓝的火焰在疯狂跳跃!如同无数不屈的魂灵,在死亡的废墟上,点燃了第一炉锻造生机的烈焰!

---

(本章完)

错乱章节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
  • 新书推荐
  • 热门推荐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