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舟的船板在三劫水中颠簸,每一次起伏都像要散架。墨尘靠在船尾,左肩的骨钉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大半个衣襟。他怀里的玄鸟蛋却异常温暖,蛋身的玄鸟纹在微光中缓缓流转,像在安抚他翻涌的气血。
“师兄,喝口粥。”石磊端着陶碗凑过来,碗里的凝魂粥己经凉了,灵米沉在碗底,像一颗颗凝固的泪。他的右手还在抖,刚才为了拔墨尘肩上的骨钉,用尽全力才握住铁钳,此刻指节上的水泡全磨破了,血珠滴在船板上,与墨尘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墨尘摇摇头,指尖轻轻抚过玄鸟蛋。蛋壳上有一处极淡的凹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啄过,他想起秦老临终前的话——“玄鸟蛋里藏着玄鸟族的魂”,难道这蛋快要孵化了?
“船好像慢了。”石磊突然注意到,渡厄舟的速度比昨天慢了一半,船底似乎缠着什么东西,“我下去看看。”
他刚要解开腰间的绳索,墨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别动。”左眼淡灰色的瞳孔望向船底,那里的三劫水正泛起诡异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有银色的光在闪烁——不是噬魂藤,也不是血影宗的邪术,是某种活物的鳞光。
“是‘银鳍鱼’。”墨尘从储物袋里摸出块“星髓石碎片”,碎片的光芒让船底的漩涡停顿了一瞬,“这种鱼在《秘境志》里提过,专食玄鸟族的灵力,当年玄鸟族渡三劫水时,常用星髓石驱避。”
石磊这才看清,船底缠着数十条半尺长的银鱼,鱼鳍像刀片般刮着船板的避水漆,漆皮剥落处露出下面的玄鸟羽,那些青金色的羽毛正被银鳍鱼啃噬,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它们在吃玄鸟羽!”石磊急得要拔剑,却被墨尘按住。
“别伤它们。”墨尘将星髓石碎片系在船桨上,缓缓探入水中,“银鳍鱼是秘境的‘清道夫’,只吃带有邪祟之气的灵力,它们啃噬玄鸟羽,说明羽毛上沾了血影宗的煞气。”
星髓石的光芒在水中散开,银鳍鱼果然不再啃噬羽毛,转而围着碎片游动,像一群追逐星光的孩童。石磊看得发愣:“它们……好像通人性?”
“玄鸟族当年驯养过银鳍鱼。”墨尘望着水中的鱼群,左眼的瞳孔微微发亮,“《玄鸟秘史》里说,银鳍鱼的祖先是玄鸟的‘引路鱼’,能在迷雾中找到灵脉的方向。”
话音刚落,银鳍鱼突然朝着船尾的方向游去,形成一道银色的水流。墨尘和石磊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武器——银鳍鱼的异动,往往意味着前方有灵脉,也可能……有危险。
渡厄舟跟着银鳍鱼驶出三劫水区域时,水面突然变得清澈起来。水底的淤泥里露出无数白骨,层层叠叠堆了数丈高,有的骨头上还嵌着玄鸟族的箭镞,显然是当年玄鸟族与邪魔大战时留下的尸骸。
“是‘埋骨滩’。”墨尘从储物袋里翻出那张泛黄的羊皮卷,卷末的空白处用炭笔写着“滩涂有灵,骨鸣则警”,“苏清影的师父标注过,这里的白骨能感知邪祟,一旦有血煞之气靠近,就会发出呜咽声。”
石磊刚要说话,水底的白骨突然“咔哒”作响,一根胫骨从淤泥里竖起来,顶端的骨碴指向船身右侧。墨尘左眼骤缩,那里的水面正泛起淡淡的血纹——是血影宗的“血踪粉”,这种粉末遇水会显形,能追踪百里内的玄鸟灵力。
“有人跟着我们。”墨尘将玄鸟蛋塞进怀里,玄鸟圣剑反手出鞘,“至少五个金丹期,血气里混着‘噬灵草’的腥气——是血影宗的‘搜灵队’,专门追踪玄鸟族的后裔。”
石磊的手瞬间攥紧铁剑,掌心的冷汗浸湿了剑柄上的红绳。他想起碎星城的惨状,想起秦老消散的青烟,想起老马最后那句“我儿子也想当玄鸟战士”,胸口的血气突然翻涌起来,筑基期的灵力在体内疯狂打转,竟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别冲动。”墨尘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搜灵队擅长围猎,硬拼我们占不到便宜。看银鳍鱼的方向,前面应该有个岛,先躲进去再说。”
渡厄舟刚靠近岛屿,就看到岸边的礁石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怀里抱着个药篓,篓里的“醒神草”被风吹得摇晃——竟是药庐的学徒小安,那个总爱跟在秦老身后记药名的少年。
“小安!”石磊激动地喊出声,差点掉进水里。
小安猛地回头,看到渡厄舟时,手里的药篓“啪”地掉在地上,醒神草撒了一地。他的左臂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飘动,伤口处缠着的布条渗着黑血,显然是被血影宗的邪术所伤。
“墨尘大哥……石磊哥……”小安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城……碎星城没了……赵将军他们……全没了……”
墨尘的心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他扶着小安上船,指尖触到少年手臂的伤口,那里的血肉己经坏死,边缘凝结着暗红色的痂,是血影宗“化骨掌”的痕迹。“你怎么逃出来的?”
“是秦老……”小安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秦老让我藏在药庐的地窖里,说等血影宗走了,就去陨星城找你们。他还说……说药圃的清瘴草该收了,让我记得教城里的娃娃们辨认‘断肠草’和‘还魂花’……”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压抑的呜咽。石磊蹲下身,默默帮他捡起散落的醒神草,草叶上的露珠沾在他手背上,冰凉刺骨,像碎星城每个人的眼泪。
墨尘从储物袋里摸出最后一粒破厄丹,塞进小安嘴里:“这药能压制化骨掌的毒性,撑到陨星城没问题。”他望着少年空荡荡的袖管,突然想起秦老药圃里的那株“续骨草”,那是老人特意为小安留的,说等他筑基了就炼“续骨丹”,让他能像正常人一样采药。
“岛上……有东西。”小安突然指着岛屿深处,那里的密林里飘着淡淡的黑雾,“我昨天躲在这里,看到黑雾里有影子在动,还听到……骨头摩擦的声音。”
岛屿的密林比想象中更阴森。地面铺满了厚厚的腐叶,踩上去像踩在烂泥里,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尺。树干上缠着灰白色的“缚魂藤”,藤叶上的纹路像一张张人脸,在风中摇曳时发出“呜呜”的声,像在哭。
“是‘骨林’。”墨尘用玄鸟圣剑拨开挡路的缚魂藤,剑尖触到藤叶的刹那,那些人脸纹路突然扭曲起来,露出尖利的牙齿,“这些藤是用修士的骸骨培育的,能吸食神魂,当年玄鸟族用它来困住域外邪魔。”
石磊扶着小安跟在后面,铁剑的剑尖在地上划出浅痕,标记着安全的路线。他注意到,林间的空地上散落着许多玄鸟族的甲胄碎片,甲片上的玄鸟纹还在微弱发光,像是在诉说着当年的激战。
“师兄,你看那棵树!”石磊突然指向前方的“通天木”,树干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玄鸟族修士的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刻着个小小的“卒”字,“是……玄鸟族的墓碑!”
墨尘走近细看,最上面的名字是“玄风”,旁边刻着“戍碎星,享年三百岁”,字迹苍劲有力,显然是玄风前辈自己刻的。下面还有“赵山”“老马”“小周”……碎星城每个人的名字都在上面,笔画里还残留着新鲜的木屑,是秦老他们来岛上勘察时补刻的。
“他们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墨尘的指尖抚过“赵山”的名字,木痕里还沾着淡淡的血迹,“赵将军的长戟上刻着‘护城’二字,他说过,玄鸟族的战士,死也要死在城墙上。”
就在这时,骨林深处突然传来“咔哒”声,像是有人在用骨头敲击地面。小安吓得躲到石磊身后,指着黑雾最浓的地方:“就是那个声音!昨天响了一整夜!”
墨尘展开玄鸟翅,青金色的火焰在周身燃起半尺高的屏障。他左眼的淡灰色瞳孔穿透黑雾,看到数十具白骨从腐叶里爬了出来,骨头上缠着血影宗的黑袍,手里握着生锈的骨刃——是被血影宗炼制成傀儡的碎星城修士!
“是‘血骨傀儡’!”石磊认出这种邪术,《邪道录》里说,血影宗用“血祭术”将死者的骸骨炼成傀儡,保留着生前的部分意识,却只能听从施术者的命令,“他们……他们被控制了!”
最前面的一具傀儡穿着巡逻队的甲胄,手里的骨刃上还系着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送的红绳——是老马!他的眼眶里跳动着幽绿的火焰,一步步朝着墨尘走来,骨刃上的红绳在风中飘动,像条血痕。
“马大哥……”石磊的声音哽咽了,铁剑在手里抖得厉害,“你醒醒啊!我们是石磊啊!”
老马的傀儡没有反应,骨刃带着破风声响劈向石磊。墨尘眼疾手快,玄鸟圣剑横在两人之间,“铛”的一声挡住骨刃,青金色的火焰顺着骨刃蔓延,烧得傀儡身上的黑袍噼啪作响。
“别伤他!”石磊抓住墨尘的手腕,眼泪掉在玄鸟圣剑上,“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
墨尘的喉结动了动,收回了玄鸟圣剑。他怀里的玄鸟蛋突然发烫,蛋身的玄鸟纹亮起耀眼的金光,金光扫过老马的傀儡时,骨头上的血影宗符文瞬间淡化,眼眶里的幽绿火焰也微弱了许多。
“是玄鸟蛋!”小安惊喜地喊道,“它能压制邪术!”
墨尘将玄鸟蛋举过头顶,金光如潮水般涌向骨林深处。那些血骨傀儡身上的黑袍纷纷燃烧起来,露出下面洁白的骸骨,眼眶里的幽绿火焰被金光驱散,露出空洞的眼眶,却在金光中微微颤抖,像是在感激。
老马的傀儡放下了骨刃,朝着碎星城的方向微微鞠躬,然后“哗啦”一声散成了白骨,只有那根红绳还系在骨刃上,在金光中飘成一道红色的弧。
“他……解脱了。”石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骨林深处的黑雾渐渐散去,露出一座由玄鸟骸骨搭建的祭坛。祭坛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一个半开的石盒,盒里铺着青金色的羽毛,显然是用来存放重要物品的。
墨尘走上祭坛,石盒里的羽毛突然飞起,落在他的玄鸟翅上,与脱落的羽毛完美契合。石盒底部刻着一行字:“玄鸟魂归,蛋生则兴。”
“是玄鸟族的‘魂归坛’。”墨尘恍然大悟,“玄鸟蛋需要玄鸟族的魂火才能孵化,这些骸骨的魂火,都藏在祭坛里!”
祭坛的石缝里突然渗出金色的液体,顺着石盒的纹路缓缓流淌,包裹住墨尘怀里的玄鸟蛋。蛋身的玄鸟纹在金色液体中剧烈闪烁,发出“咔嚓”的轻响,像是蛋壳在裂开。
“要孵化了!”石磊激动得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骨林外突然传来血影宗的嘶吼:“墨尘!把玄鸟蛋交出来!否则这骨林就是你的坟墓!”
血手的声音穿透密林,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墨尘握紧玄鸟圣剑,看着怀里即将孵化的玄鸟蛋,又看了看身边的石磊和小安,左眼的淡灰色瞳孔里闪过一丝决绝。
“石磊,带着小安和玄鸟蛋走。”他展开玄鸟翅,右翼的青金色火焰在祭坛上燃起熊熊烈火,“从东边的密道走,那里有银鳍鱼引路,能避开血影宗的追兵。”
“师兄,我不走!”石磊举着铁剑挡在墨尘身前,剑上的红绳被火焰映得通红,“要走一起走!当年在丙字院,你说过我们是兄弟!”
“听话!”墨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拍了拍石磊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像碎星城的阳光,“玄鸟蛋是玄鸟族的希望,不能毁在我们手里。你把它送到陨星城,交给苏清影,告诉她……我会去找她,还她一圃的灵薯。”
小安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秦老药圃的“清瘴草种子”:“墨尘大哥,秦老说,种下这些种子,等长出新草,就说明危险过去了。你一定要……活着回来种啊。”
墨尘接过种子,塞进储物袋。他最后看了一眼怀里的玄鸟蛋,蛋身的裂纹越来越多,隐约能看到里面的小生命在动。然后,他转过身,玄鸟圣剑的剑尖指向骨林入口,青金色的火焰在剑身上熊熊燃烧,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
“去吧。”他轻声说,声音被火焰的噼啪声吞没,“别回头。”
石磊咬着牙,拉着小安钻进祭坛下的密道。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墨尘的玄鸟翅在骨林中展开,青金色的火焰与无数白骨的金光交织在一起,像一只浴火重生的玄鸟,正迎向铺天盖地的血影。
密道的石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厮杀声,只留下玄鸟蛋的温度,和那句在心底反复回响的话:“我会去找你,还你一圃的灵薯。”
骨林的火焰烧得越来越旺,将天空都染成了金色。墨尘的玄鸟翅在火中舒展,左翼的灰白色羽毛被火焰烧成了青金色,与右翼的羽毛融为一体,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力量。
血手带着数十名血影宗修士冲进骨林,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墨尘站在祭坛中央,周身的火焰形成一只巨大的玄鸟虚影,虚影的双翅展开,几乎覆盖了整个骨林,那些被火焰包裹的白骨纷纷飞起,在虚影周围形成一道金色的屏障。
“玄鸟真身?”血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右手的骨爪在颤抖,“不可能!你的修为明明只有金丹中期!”
墨尘没有答话,玄鸟圣剑的刀芒在火焰中暴涨,青金色的光刃带着淡灰色的鸿蒙雾气,在骨林中劈开一道通路。他冲进血影宗修士的人群,剑光所过之处,血煞之气像冰雪般消融,那些血骨傀儡在金光中纷纷解体,露出洁白的骸骨,仿佛在为他助威。
“杀了他!”血手嘶吼着扑上来,右手的骨爪带着黑色的魔气,首取墨尘的天灵盖。
墨尘侧身避开,玄鸟圣剑反手刺向血手的胸口,剑刃上的火焰烧得血手惨叫一声,黑袍下露出的血纹瞬间黯淡下去。“你以为碎星城的牺牲是白费的吗?”墨尘的声音在火焰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悲伤,“他们的魂,都在这骨林里看着你!”
骨林中的白骨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无数根胫骨从地面竖起,像一把把锋利的长矛,朝着血影宗修士刺去。血手被三根胫骨缠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墨尘的玄鸟圣剑刺向自己的咽喉。
就在这时,墨尘怀里的玄鸟蛋突然“咔嚓”一声,彻底裂开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玄鸟从蛋壳里钻出来,通体雪白,只有翅膀尖带着一抹青金,它张开小嘴,发出一声清越的啼鸣。
啼鸣声穿透火焰,响彻整个骨林。那些白骨突然爆发出璀璨的金光,金光汇聚成一道巨大的玄鸟虚影,虚影展开双翅,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啼鸣,将血影宗的修士和血手的魔气全部吞噬。
墨尘看着怀里的小玄鸟,它正用脑袋蹭着他的手心,温暖的触感像碎星城的阳光。他笑了,眼角的泪落在小玄鸟的羽毛上,瞬间被蒸发,化作一道淡淡的金光。
血手的惨叫声在金光中渐渐消失,只留下一句不甘的嘶吼:“我还会回来的——”
骨林的火焰渐渐熄灭,露出满目疮痍的林地。墨尘抱着小玄鸟,靠在玄鸟族的墓碑上,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丹田中的灵力几乎耗尽,金丹上的符文只剩下寥寥几道在微弱闪烁。
但他没有倒下。他从储物袋里掏出秦老的清瘴草种子,小心翼翼地种在墓碑旁的土壤里,然后用最后一丝灵力催动,种子破土而出,长出两片嫩绿的新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秦老,赵将军,老马……”墨尘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向远方,“你们看,草长出来了,危险……过去了。”
小玄鸟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稚嫩的啼鸣。墨尘抬头望向陨星城的方向,那里的天空己经放晴,像苏清影药圃的天空。他知道,前路还很长,血影宗的威胁还在,域外邪魔的阴影尚未散去,但他不再迷茫。
因为他怀里有玄鸟族的希望,身边有碎星城每个人的魂,心里有要去见的人,和要实现的约定。
他站起身,抱着小玄鸟,展开玄鸟翅,青金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渡厄舟还在岸边等他,石磊和小安在陨星城等他,苏清影在丙字院的药圃等他……还有一圃的灵薯,等着他回去种。
玄鸟翅扇动,带着他飞向远方,身后的骨林里,清瘴草的新叶在风中摇曳,像无数双眼睛,目送着他的背影,朝着希望的方向,越飞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