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简·泥沼

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灰尘、淡淡霉味和劣质墨锭的浓烈气息强行灌入林疏月的鼻腔，呛得她猛地睁开眼，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映入眼帘的不是ICU惨白的天花板，也不是她堆满古籍修复工具的工作台，而是……一片低矮、昏暗、由巨大木架构成的“森林”。木架上密密麻麻排满了或卷或叠、颜色黯淡的书籍和卷轴，一首延伸到视线的阴影里。空气中浮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几缕光线中飞舞。

她动了动手指，触感冰凉粗糙，是身下铺着的薄薄草席。身上盖着的粗布被子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馊味。

“嘶……”剧烈的头痛袭来，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林疏月，十六岁，北胤王朝礼部下属机构“琅嬛秘府”最低等的典书女官。三天前，因在整理一批新入库的旧籍时，“不慎”将其中一份名为《云梦残简》的孤本竹简掉进了水盆，导致部分字迹模糊难辨。这成了她“玩忽职守”、“损坏典籍”的铁证。原本负责洒扫庭院的她被罚入这秘府最底层、终年阴暗潮湿的“尘库”做苦役，期限……未定。

“呵……”林疏月扯了扯嘴角，牵动干裂的唇瓣，泛起一丝刺痛。真是天大的玩笑。她，一个在国际古籍修复界都小有名气的专家，拿过无数奖项，修复过敦煌遗书、战国帛书的顶尖人才，居然因为“损坏”了一份竹简，沦落到这种地方？

记忆融合带来的眩晕感稍退，她挣扎着坐起身。这具身体虚弱得厉害，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这次惊吓和处罚，让她一阵阵发虚。环顾西周，这个所谓的“尘库”，更像是个巨大的、杂乱无章的旧书垃圾场。破损的书籍、散乱的卷轴、废弃的抄录稿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衰败的气息。角落里还堆放着清理出来的虫蛀粉末和发霉的纸屑。

“醒了？”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林疏月抬头，看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同样品级低等女官服饰的老妇人，正佝偻着背，费力地整理着一堆几乎要散架的线装书。她脸上皱纹深刻，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认命的麻木。这是同被罚入尘库的孙嬷嬷。

“孙嬷嬷。”林疏月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属于原主的记忆让她对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妇人有几分本能的畏惧和疏离。

孙嬷嬷眼皮都没抬，指了指旁边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那边有水，自己喝。醒了就赶紧干活。掌库大人吩咐了，这堆‘虫粮’（指被虫蛀严重的书）月底前必须分拣完，能补的补，不能补的……登记造册后焚毁。”

焚毁？林疏月的心下意识地一紧。对于她这个将古籍视为生命的人来说，这个词无比刺耳。

她挪过去喝了口水，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目光落在孙嬷嬷正在整理的那堆书上。虫蛀极其严重，许多书页千疮百孔，粘连在一起，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这……这些都要烧掉吗？”她忍不住问。

“不然呢？”孙嬷嬷终于抬眼瞥了她一下，带着一丝嘲讽，“都烂成这样了，留着占地方生虫子？秘府可不是收破烂的。赶紧动手，按破损程度分开，把书名、卷册、蛀损情况记下来。”她丢过来一本泛黄的册子和一支秃了毛的笔。

林疏月默默接过。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一本。书页脆弱得一碰就掉渣，书名己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农……桑辑……要”几个字。她轻轻翻开一页，指尖拂过那些被蠹虫啃噬出的孔洞边缘，感受着纸张的质地和脆化程度。

忽然，她眼神一凝。在几页粘连严重的书页缝隙深处，她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纸张的……靛蓝色反光？非常细微，若非她前世修复过无数染蓝纸张的古籍，对这种颜色异常敏感，几乎不可能发现。

这书页夹层里，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