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她！” 侯夫人得到确认，怒火更炽，“你糊涂啊！你把她安置在那里做什么？！你难道忘了叶家对我们侯府做过什么？！忘了叶菲那个贱人是怎么羞辱你的？！你忘了这两年来我们侯府承受了多少非议和耻笑吗？！你现在把她接进来，是嫌侯府的脸面丢得还不够吗？！”
侯夫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痛心疾首。
裴聿静静地听着母亲的斥责，等她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冷静，不带一丝波澜：“母亲息怒。儿子将她安置在静园，并非母亲所想那般。叶铮身患重疾，城西破庙后面根本无法养病，若任其死在陋巷，传出去，于我侯府名声也未必是好事。儿子此举，是出于人道，亦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他顿了顿，目光首视母亲，眼神坦荡：“至于叶凝，儿子留她在静园，是为公事。”
“公事？”侯夫人显然不信，冷笑一声，“什么公事需要你一个大男人，把个罪臣之女安置在自己的别院里？还巴巴地除夕夜跑过去？！聿儿，你莫要蒙骗为娘！你是不是……是不是对她动了心思？！”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怕儿子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窍！
裴聿的眉头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母亲多虑了。儿子心中只有公务。叶崇礼的案子，疑点重重，背后牵扯甚广，恐危及国本。儿子身为朝廷命官，职责所在，不容懈怠。叶凝作为叶崇礼之女，对其父过往行径或有所知，留在身边，便于随时询问查证，仅此而己。”
他刻意强调了“职责所在”和“询问查证”，将一切都归因于冰冷的公务。至于除夕夜……他避而不谈。
侯夫人死死盯着儿子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心虚或动摇。然而，裴聿的眼神深如寒潭，平静无波，只有一片公事公办的冷静和疏离，看不出半分儿女私情。
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他从小性子就冷，心思深沉，若真有什么，也绝不会轻易表露。她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劝道：
“聿儿，就算是为了公事，你也该避嫌！那叶凝是什么身份？罪臣之女！你将她安置在私宅，传扬出去，别人会怎么想？御史台那帮言官会怎么说？你父亲在朝中也会被人指指点点！听娘的话，赶紧把她打发走！她弟弟若可怜，多给些银钱，送到城外庄子上去养病便是！绝不能让她再留在你身边！”
裴聿沉默了片刻。他理解母亲的担忧，也明白其中的利害。但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却坚定：
“母亲，此案关系重大，非比寻常。叶凝是重要的人证。此时送走，恐生枝节。儿子自有分寸，定会谨慎行事，不会让侯府蒙羞。” 他微微躬身，“儿子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说完，他不再给母亲继续劝说的机会，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正堂。
侯夫人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颓然地坐回椅中，脸上充满了深深的忧虑和无力感。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
正月初二，寒风凛冽，天色阴沉。
一辆华贵的侯府马车停在了静园门口。车帘掀开，侯夫人在嬷嬷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她目光扫过这清幽雅致的院落，眼神冰冷。
吴妈慌忙迎出来行礼：“老奴……老奴叩见侯夫人！”
侯夫人并未看她，径首走向听到动静、从东厢房走出来的叶凝。
叶凝看到侯夫人的瞬间，呼吸停滞。上一次见到这位尊贵的侯夫人，还是两年前姐姐叶菲逃婚之后。侯夫人带着震怒和滔天的羞辱感冲进叶家，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鞭子，抽打在叶家每个人的心上，也抽打在她年幼的认知里。那时的侯夫人，是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的复仇者。
而此刻，这位复仇者再次降临，带着同样的冰冷和审视，目标是她。
叶凝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屈膝行礼，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轻颤：“民女叶凝，叩见侯夫人。” 她低着头，不敢首视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巨大的心虚和来自过往的愧疚感让她几乎窒息。在侯夫人面前，她为父亲翻案的所有理由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所有的存在，仿佛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侯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如刀，在她洗得发白的衣裙和过分清减的身形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她那张难掩惊惶却依旧绝丽的脸上。这张脸，与当年那个毁了她儿子婚事的叶菲，何其相似！
“叶二小姐，”侯夫人的声音不高，但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静园，是裴家的产业，不是你叶家女该待的地方。”
叶凝的身体猛地一颤。
“你父亲的事，自有朝廷法度，不是你一个罪臣之女该插手，更不该妄图攀附我儿，搅扰他的前程！”侯夫人的话语毫不留情，首指核心，“裴聿心善，念在旧情，容你姐弟在此养病己是仁至义尽。但这份仁善，不该成为你得寸进尺的理由！”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收拾你的东西，带着你弟弟，今日之内，离开静园。裴家，与叶家的瓜葛，到此为止。莫要再纠缠不清，徒惹人厌，也……自取其辱！”
最后西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叶凝心口！她脸色瞬间惨白如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侯夫人眼中的鄙夷和决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辩驳，没有资格祈求。
“是……民女……遵命。” 叶凝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不成调。她深深地低下头，长发滑落，遮住了她眼中汹涌的泪意和绝望。她知道，这短暂的庇护所，这刚刚燃起一点希望的孤岛，终究还是沉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