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无声飘落,雪粒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叶……” 周砚喉头微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正要开口。
“凝妹妹!凝妹妹你在哪儿?”
李蓉带着几分焦急的呼唤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梅林深处的静谧。
叶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受惊的鸟儿般,猛地从周砚怀中挣脱出来,后退一步,迅速低下头,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丫鬟模样,只是脸颊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红晕和一丝仓皇。
周砚怀中骤然一空,那温软和暗香也随之离去,心头竟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他看着叶凝瞬间转变的姿态,那抹灵动和脆弱仿佛被重新锁回了躯壳深处,只剩下恭谨和疏离。
李蓉的身影出现在梅树拐角处,看到周砚和叶凝站在一起,愣了一下:“砚哥哥?凝妹妹?你们……”
“小姐,”叶凝立刻福身,声音平稳无波,“奴婢见此处梅花开得甚好,想折几枝回去插瓶,不想脚下打滑,幸得周大人路过,及时扶了一把。”
周砚也迅速收敛了心神,恢复了平日清冷的模样,对着李蓉点点头:“是,恰好路过,叶姑娘无碍便好。”
他的目光扫过叶凝低垂的发顶,那上面还沾着几片未拂去的梅花瓣。
李蓉松了口气,上前拉住叶凝的手:“没事就好,吓我一跳。快跟我回去吧,娘娘那边作画快结束了,你快来帮我看看。”
她并未多想,只当是寻常的意外。
“是,小姐。”叶凝顺从地应道,跟在李蓉身后。
经过周砚身边时,她依旧低着头,目不斜视。
周砚站在原地,看着那抹靛蓝色的身影消失在梅树之后。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她发间的冷梅暗香,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腰肢纤细柔软的触感,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她鼻尖落雪时那抹猝不及防、灵动至极的笑容。
他缓缓抬起手,拂去肩头飘落的一片梅花瓣,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波澜。那波澜深处,有探究,有惊艳,有悸动,还有一丝……被刻意忽略的、危险的吸引力。
“叶凝……”他低低地、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唇边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弧度,“倒是个……聪明人。”
只是这聪明背后,藏着怎样的心思?他心中那点刚刚萌芽的异样感觉,又该如何安放?
紫宸殿内,檀香袅袅。鎏金兽首香炉腾起的青烟,将御座上的皇帝与阶下肃立的裴聿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案几上摊开边关军报,皇帝指尖轻敲着朱砂批阅的奏折,忽而抬眸,目光如炬地射向阶下那抹玄色身影:
“军械核查一事,便交于你了。”
“臣领旨。”裴聿躬身,声音平稳无波,仿佛这几日好不容易查到的军械疑云,不过是寻常公务。
恰在此时,御前太监捧着鎏金托盘疾步入内,盘中几枝红梅开得正艳,暗香浮动:“启禀陛下,甄妃娘娘差人送来今岁头茬红梅,赏梅宴己设下,恭候陛下移驾。”
皇帝失笑:“倒是会催。”他目光转向裴聿,带上几分深意,“爱卿自两年前那事……便鲜少赴这等雅集。今日随朕同去,赏赏梅,也散散心。”
裴聿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叶菲私奔后,他把自己埋进公务,这等觥筹交错的场合,只会撕开那场沦为笑柄的大婚伤疤。但圣意关切,他无法推拒,只得躬身:“臣遵旨。”
梅园宴厅
叶凝随李蓉回到席间。李蓉将刚完成的《折枝红梅图》往她面前一推,压低声音难掩期待:“凝妹妹快看看,我这画可还入眼?”
叶凝目光一扫——宣纸上红梅开得秾艳,枝干勾勒工整,可惜画面太满,留白不足,梅枝的风骨被繁花淹没,意境顿失。她正欲开口,“皇上驾到——”的尖利唱喏己响彻庭院!
满座珠翠瞬间伏地。裴聿随在明黄仪仗之侧,玄色锦袍衬得他愈发冷肃。他抬眸扫过跪了一地的身影,目光如鹰隼,瞬间钉在一道靛蓝色身影上——
叶凝!
她穿着最粗陋的丫鬟布衣,发髻只簪一支素银簪,正垂首跪在李蓉身后,极力想将自己缩进青砖缝里。可那纤瘦的身形,即使埋在人堆里,也像一根细刺,扎得裴聿眸色微沉。她怎么会以丫鬟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平身。”皇帝温声开口,目光落在满案的梅花图上,“爱妃,朕听说诸位画了梅,可有入眼的?”
甄妃款步上前,娇声笑道:“正待陛下品鉴呢。”示意宫女呈画,眼波却若有似无地飘向裴聿,“方才女眷们以梅为题作画,倒有几幅颇有几分意趣。”
皇帝拿起一幅绢本设色的《雪梅图》。只见水墨勾勒的梅枝嶙峋傲骨,几点朱砂花苞点缀枝头,淡墨烘染风雪意境,留白处意境深远。
“好!简而有味,有疏影横斜之韵!谁画的?”皇帝眼中流露赞赏。
甄妃细看落款,笑道:“是孙丞相的孙女,孙曦小姐。”
“孙曦?”皇帝扬声,“上前来。”
一位身着月白绣玉兰褙子的清丽少女出列,行至御前福身,脸颊飞红。皇帝端详片刻,点头:“画如其人,清雅不俗。裴聿,你看如何?”
裴聿目光在画上掠过,语气平淡无波:“意境尚可。”
“哦?”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目光在孙曦和裴聿之间逡巡,“是画尚可,还是……人尚可啊?”
孙曦的脸“腾”地红透,几乎埋进衣领。裴聿神色未变,只躬身:“陛下说笑了。”他下意识抬眼,却撞见叶凝也正瞥来的目光,那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冰冷笑意的弧度。他眸色骤然一沉。
叶凝亦未料到裴聿会随驾而来,看来这两年圣眷日隆的传闻不虚。
宴散
夕阳熔金,将梅林染成一片金红。几位贵女落在后面,压低声音议论:
“陛下那话,分明是在撮合永安侯与孙小姐!”
“孙相如今圣眷正浓,孙小姐才貌双全,与裴世子确是良配。”
“瞧孙小姐方才羞的,怕是芳心早许了……”
不远处的孙曦听见,面上赧色更浓,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裴聿挺拔冷峻的背影。
走在前面的李蓉,脸上却带着几分懊恼:“可惜我那画没入陛下的眼,多好的露脸机会……”
叶凝轻轻拽住她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警示:“姐姐今日飞花令上己足够耀眼。那画若此刻再被陛下点出,只会招来更多嫉恨。枪打出头鸟,姐姐当知。”
李蓉一愣,旋即恍然,后怕地看了看西周,低声道:“多亏有你!”
叶凝垂眸不语,目光投向御驾方向。裴聿玄色的身影融入暮色,如一片沉入深渊的乌云。皇帝那句调笑,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泛起一阵莫名窒闷的涟漪——原来这满京城,都在盼着他另娶高门,用新的姻缘去覆盖那段耻辱的过往。
寒风骤起,卷起满地落梅,扑打在叶凝靛蓝色的粗布裙摆上。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