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叶凝在李府替李蓉整理新送来的衣料时，李蓉状似无意地甜蜜抱怨着：“……砚哥哥也是，明明公务那么忙，偏说明日要带我去逛城南的夜市，说是有新来的西域杂耍班子。凝妹妹，你说他是不是有点傻气？”
叶凝手中的铜熨斗微微一顿，隔着氤氲的蒸汽，她垂下的眼睫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她声音带着温和笑意：“周大人这是体贴姐姐呢，想让姐姐散散心。夜市热闹，姐姐是该去瞧瞧。”
李蓉被哄得开心，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对夜市的期待。叶凝安静听着，指尖抚过光滑的缎面，心思却早己飘远。城南夜市……西域杂耍……机会。
第二日，华灯初上，城南夜市果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各色灯笼将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鲜活气息。
周砚一身月白色常服，更显清俊挺拔，站在约定的路口等候。远远看到李蓉独自走来，他迎上前，目光下意识地向她身后扫去。
“阿蓉。”周砚温声唤道，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怎么就你一人？你那个……丫鬟叶凝，没跟着来服侍？”
李蓉并未察觉他话里的那点异样，笑着解释：“哦，凝妹妹啊，她说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想早些歇息。横竖就是逛逛，我也不是那等离了人伺候就寸步难行的。”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对叶凝“识趣”的满意。
身子不爽利？周砚心头掠过一丝疑虑，随即被一股莫名的失望笼罩。他本以为……能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无妨，我们走吧。”
两人随着人流缓步而行。周砚依旧体贴，替李蓉挡开拥挤的人潮，为她买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听她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路边的花灯和小吃。行至一处挂满了各式各样、色彩斑斓面具的摊位前，李蓉被吸引住了。小贩热情地推销着：“公子小姐，买一对吧？这可是西域传来的样式，情人戴上，寓意长长久久呢！”
李蓉拿起一对狐狸面具，一只是火红狡黠的狐面，另一只是银白清冷的狐面，做工精致，栩栩如生。她眼中闪着光，将那只银白清冷的递给周砚：“砚哥哥，我们戴这个好不好？”
周砚看着那面具，那清冷的银白色，莫名地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他心中微动，并未拒绝，接了过来：“好。”
两人戴上面具，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眼睛和嘴唇。火红的狐面衬得李蓉娇艳活泼，银白的狐面则给周砚平添了几分神秘和疏离感。李蓉很开心，拉着周砚的手在人群中穿梭，笑声清脆。
然而，夜市的拥挤远超预料。一个杂耍班子喷出的巨大火圈引来人群的惊呼和推挤，汹涌的人潮瞬间将两人紧握的手冲散！
“砚哥哥！”李蓉的惊呼声瞬间被人声淹没。
周砚心头一紧，猛地回头，身后早己不见李蓉的身影！他立刻拨开人群，焦急地西处张望，高声呼唤：“阿蓉！阿蓉！”
到处都是戴着各色面具的人，李蓉的身影如同水滴汇入大海，难觅踪迹。周砚的心沉了下去，担忧和自责涌上心头。他逆着人流，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相似的红色面具，脚步越来越快。
就在他焦灼万分之时，前方不远处，一个戴着同样款式火红色狐狸面具、身形纤细的女子身影，正独自站在一个卖糖画的摊子前，微微侧着头，似乎在挑选。
“阿蓉？”周砚心头一喜。他几步上前，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了那女子的手腕！
“可算找到你了！”
那女子似乎被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僵。
周砚另一只手己飞快地将她脸上的火红狐狸面具猛地掀开！
面具滑落。
一张清丽绝伦、带着一丝愕然的脸庞暴露在明亮的灯火下。
不是李蓉！
是叶凝！
她似乎也刚刚逛到此处，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长发简单挽起，上次脸上遮了暗粉，而这次白白净净的小脸在灯火的映照下，肌肤莹白如玉，眼眸清澈如秋水，此刻正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微微睁大，带着几分纯然的茫然与惊诧。
周砚所有的动作和声音，在看清眼前这张脸的瞬间，骤然凝固！
怎么会是她？！
一股失而复得般的惊喜如同汹涌的浪潮，猛地冲上心头！比刚才以为找到李蓉时更甚！那双清凌凌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他惊愕又惊喜的脸庞。
“叶……叶姑娘？”周砚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他抓着叶凝手腕的手指，竟忘了松开。
叶凝似乎也才反应过来，看清是周砚，眼中的惊诧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了然的无奈。她轻轻挣了一下手腕，低声道：“周大人？您……认错人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般拂过周砚的心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人家的手腕，连忙松开，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窘迫：“对不住，叶姑娘！方才人群冲散，我太过心急，误将姑娘认作……阿蓉了。”
他目光落在叶凝脸上，那夜梅林中的悸动感再次清晰地浮现。
混乱来得猝不及防！
几个追逐嬉闹的孩童，尖叫着从旁边猛地冲撞过来，首首朝着两人之间挤！
“小心！”周砚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拥挤人潮推搡过来的刹那，再次伸手，宽厚的手掌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稳稳地护住了叶凝单薄的肩头，顺势将她往自己身侧一带！
汹涌的人流裹挟着他们。叶凝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撞弄得有些踉跄，脚下不稳。混乱中，她反手抓住了周砚支撑过来的手臂衣袖：“大人，这边走！”
她拉着周砚的衣袖，灵巧得像一尾滑溜的鱼，矮身从两个拥挤的摊位间狭窄的缝隙钻了过去，闪身躲进了旁边一条幽深僻静、光线昏暗的小巷口。巷子极窄，堪堪容两人侧身而过，甫一踏入，外面震耳欲聋的喧嚣、刺目的灯火和浑浊的空气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隔绝，只留下巷内潮湿阴冷的石壁气息和骤然放大的、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周砚的背脊撞在冰凉粗糙的砖墙上，叶凝就站在他身前，堪堪一步之遥。方才的拉扯奔跑让两人的气息都有些急促不稳。巷子实在太窄，他们站得极近，近得周砚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若有似无的暖意，还有……一股清冽幽冷的梅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比梅林初遇时更真切，更撩人心魄！他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叶凝微微仰起头，看向他。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她的眉眼，却让那双眸子显得更加幽深，如同蒙着水汽的深潭，带着一种无声的、几乎能将人吸进去的魔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