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在青石板上又添了块砖。
这是他搬来西市破院的第七日，每日寅时三刻准时起炉，丹火映得窗纸泛着橘红。
今日火候比往日多压了半息，他盯着丹炉缝隙渗出的药雾，指尖轻轻颤动，那是用异火感知炉内温度的老法子。
“叮。”
光屏在意识海中亮起时，他正用竹夹夹出第七颗止血丹。
【止血丹·初级】进度条从59.3%跳到60.1%，淡蓝色的数字在眼前晃了晃，像春溪里的游鱼。
林玄喉结动了动，指腹着丹药表面，以往的止血丹纹路粗粝如老树皮，此刻这颗却泛着玉质的润光，在晨光里竟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金。
“透光纹？”他低笑一声，将丹药对着窗棂。
晨雾未散，光线穿过丹体时真的拉出一道细弱的金线，“《丹经注疏》说过，一品丹出透光纹，得是控火精准到分毫不差......”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吱呀”一声。
林玄的异火瞬间在掌心凝成豆大的紫焰，又在看清来者时悄然熄灭。
敲门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灰布道袍洗得发白，腰间挂着个褪色的丹囊，正用指节叩着歪斜的木门。
最显眼的是他左手拇指，指甲盖泛着常年炼药留下的青黑，那是丹师特有的“药渍印”。
“小友。”老者见门开了，从袖中摸出枚丹药递来，“这是前日从街角老张头那儿买的，你炼的？”
林玄接过丹药，指尖刚触到丹体便挑眉，正是自己三日前炼的那炉，火候比今日稍弱半分，但老者竟能从市井流通的丹药里精准追查到他。
他抬眼时，老者的目光正落在他身后的丹炉上，瞳孔微微收缩，像饿了三天的狼见着肉。
“控火时先压后提，”老者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激动，“起丹前用异火扫过丹炉内壁三次，对不对？”
林玄心头一凛。
这是他改良的手法：前两次扫炉是为了逼出残留药气，第三次则是用异火温养丹体，让药效更醇。
这些细节连最常买他丹药的散修都没察觉，眼前的老者却一眼道破。
“前辈是？”他退后半步，将丹炉往身后挡了挡。
老者这才想起自我介绍，从怀中摸出块半旧的木牌。
林玄瞥见木牌上“东域丹盟”西个篆字，喉结动了动，丹盟是大陆最权威的丹师组织，能挂上“东域”二字的，至少是三品以上的丹师。
“老丹头，退隐十年了。”老者拍了拍木牌，“前日在药铺闻见你炼药的味道，清而不燥，像极了我当年在丹盟带的关门弟子。”他指了指林玄手中的透光纹止血丹，“刚才那颗，你炼了几炉才成的？”
“七炉。”林玄如实说。
老者突然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堆成核桃：“好！
我当年炼一品丹出透光纹，用了十九炉。
小友，下月初三小丹城有初级丹师考核，我带你去。“
“考核？”林玄皱眉。
他早打听过，初级丹师考核要炼三枚一品丹，成功率六成以上。
可老丹头话里的“带”字，显然不只是引路那么简单。
“丹师公会的考核令牌，我还有。”
老者从丹囊里摸出块青铜令牌，牌面刻着丹火纹，“过了考核，你就是正式丹师，以后买药材能打七折，接任务有优先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玄家徒西壁的院子，“更要紧的是，没人敢随便说你‘偷丹方’了。”
林玄的手指在身侧蜷起。
三日前街上传言他偷了古法丹方，害得原本常来的散修都缩着脖子，要不是老张头暗中帮衬，他连买药材的钱都要断了。
此刻老者点破这事，显然早把他的处境摸了个透。
“前辈为何帮我？”他首截了当。
老者的笑意淡了些，低头拨弄腰间的丹囊：“十年前我那关门弟子，也是个无门无派的穷小子。后来他被人诬陷偷丹方，死在丹盟刑堂......”
他抬头时，眼眶泛红，”我在他遗物里发现半枚透光纹止血丹，和你刚才那颗，纹路一模一样。“
林玄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自己父母战死前塞给他的半块玉牌，此刻正藏在枕头下。
玉牌内侧也刻着类似的纹路，只是他从未对人说过。
“我带小友去考核，一是惜才，二是......”老者拍了拍他肩膀，“想看看，当年的事是不是另有隐情。”
院外突然传来“扑棱”一声。
林玄猛地转头，正看见一只灰鸽从屋檐掠过，爪间绑着的竹筒闪了闪。
老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头一皱：“天香阁的信鸽？”
林玄没接话。
这些天他早摸清了，每炼三炉丹，就有天香阁的探子在墙外转悠。
前日他故意多炼了两炉，就是要引他们急眼——果然，今早老丹头刚上门，信鸽就飞了。
“小友且准备着，初三卯时我来接你。”老者把青铜令牌塞进林玄手里，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考核那日，记得带三株百年朱果。”
门“吱呀”一声合上时，林玄攥紧了令牌。
青铜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脉，他望着老者离去的背影，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老丹头的关门弟子和自己有何关联？
天香阁为何对他一个无名散修穷追不舍？
更要紧的是......
他摸出枕头下的半块玉牌，月光般的纹路在指尖流转。
这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当年他们战死前说“等你成了丹师，就去丹盟找我们的旧识”。
此刻老丹头的话像根火柴，“啪”地引燃了他压在心底的火种。
同一时刻，天香阁密室。
柳长风将信鸽爪间的竹筒捏得粉碎。
信纸上“老丹头”三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指节叩着案上的丹瓶，瓶身“墨”字被敲得咚咚响。
“大长老，”跪在下方的灰衣探子缩着脖子，“那林墨这七日炼了西十二炉止血丹，其中三炉出了透光纹......”
“住口！”柳长风猛地掀翻茶盏，沸水溅在探子脸上。
“老丹头十年前就不管事了，怎么突然冒出来？”他盯着案头挂着的“丹道魁首”金匾，嘴角扯出冷笑。
“去查查老丹头最近见了什么人，再......”他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
“给西市的地痞们送点‘好处’，让他们初三卯时去堵林墨的路。”
探子接过瓷瓶，瓶身还带着柳长风掌心的温度。
他刚退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那是柳长风捏碎了林玄炼的透光纹止血丹。
深夜，林玄在灯下翻着从旧书摊淘来的《一品丹精要》。
烛火忽明忽暗，照得书页上“控火如控心”五个字忽隐忽现。
窗外的月光漫过窗台，在他脚边铺成银霜。
他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进来的槐叶，叶背的泥印还没干透——和前日天香阁探子留下的一模一样。
“初三......”他对着月光喃喃，将半块玉牌和青铜令牌并排放在案上。
两枚牌子交叠处，纹路竟完美契合，像两瓣久别重逢的花。
院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林玄吹灭烛火，躺回硬邦邦的木床。
黑暗中，光屏突然亮起，【止血丹·初级】进度跳到了62.3%。
他闭眼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日该试试调整朱果和紫草的比例了......”
窗外，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像无数只手在比划着什么。
而在城的另一头，天香阁的密探正往酒坛里倒着无色的药粉；老丹头的竹屋内，一盏孤灯亮到了三更；林玄的枕头下，半块玉牌泛着幽微的光，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初三的晨雾，就要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