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引！"城门口，一个满脸横肉的兵卒粗声粗气地拦住骡车，长矛斜指，矛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眼睛像钩子一样在苏小小身上和骡车上扫来扫去。
苏小小勒住骡子，没说话，从怀里摸出一张盖着鲜红官印的薄纸递过去。纸上的名字是“张翠花”，抚州城外王家村人。
兵卒接过来，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眼，又抬眼上下打量她：“张翠花？一个人？赶着骡车去哪儿啊？”
“投亲。”苏小小的声音从头巾下传出，平平淡淡。
“投亲？投哪门子亲？”兵卒显然不信，手指捻着那张路引，“这年头，北边来的可不少……” 他拖长了调子，旁边另一个抱着长矛的兵卒也凑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临水县，表舅。”苏小小言简意赅，同时指尖微动，一小块约莫一钱重的碎银从袖口滑落，不偏不倚地掉在递路引的手旁边，滚到那兵卒脚下。
那兵卒眼睛一亮，飞快地用靴子尖把那小块银子踩住，脸上的横肉挤出一个假笑：“哦？临水啊？行吧，过去吧。”他随手把路引塞回苏小小手里，像是赶苍蝇一样挥挥手，“进城费，十文！”
苏小小没争辩，数出十枚铜钱递过去。兵卒接过，掂了掂，满意地揣进怀里，让开了路。
“走快点！后面还排着呢！”另一个兵卒不耐烦地催促。
苏小小轻轻一抖缰绳，骡车吱呀作响，缓缓驶过阴凉的城门洞。喧嚣声浪瞬间扑面而来。
眼前就是临水县。比起抚州，确实小了不少，但水陆交汇的便利让它同样热闹。青石板铺就的主街还算宽阔，两旁商铺林立，布庄、米行、杂货铺、小酒馆的招牌参差不齐。行人摩肩接踵，挑担的、推车的、牵着牲口的，挤成一团。空气里混杂着汗味、牲口味、饭菜香和运河边飘来的淡淡水腥气。远处能看到码头的桅杆，隐约传来船工的号子声。
苏小小没有沿着主街走。她目光扫过路边一个卖竹筐的老汉，随口问道：“老伯，打听个道儿。”
老汉抬起头，脸上沟壑纵横：“姑娘你说？”
“城里哪块儿安静些？想寻个地方落脚。”苏小小的声音从头巾下传出，听起来带着点赶路的疲惫。
老汉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她的骡车，又看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了然地点点头：“安静？那得往城西边去，靠城墙根那片。东边码头最闹，南边是主街，北边多是些大户。”他用枯瘦的手指了个方向，“顺着这条巷子往里走，拐两个弯，能看到些小院。不过那边……房子旧，人也杂。”
“谢了。”苏小小摸出一枚铜钱放在老汉的筐边，不等老汉道谢，便轻抖缰绳，驱车拐进了老汉指的那条狭窄巷子。
巷子比主街窄了一半，地上石板坑洼不平，两边是些低矮的民房，墙皮斑驳。晾晒的破旧衣物在头顶飘荡，滴着水。光线也暗了许多。人少了不少，偶尔有端着木盆的妇人或玩耍的孩子好奇地看她一眼。
苏小小放慢了车速。她看似随意地坐着，搭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有规律地一下下点着。无形的精神力如同最细密的蛛网，悄无声息地向西周铺开，覆盖了周围约五十米的范围。
感知清晰：
左前方十五步，一户人家院里，妇人在训斥哭闹的孩子。
右侧二十步，一个敞着门的灶房里，老人在咳嗽。
身后三十步，巷口刚才指路的老汉旁边，蹲着两个眼神闪烁的闲汉，正低声交谈，目光时不时瞟向她骡车消失的巷口方向。
“……北边来的？看着不像有钱……”
“……骡车还行……一个人……盯一盯……”
更远处，主街上的喧闹像是隔了一层布，模糊不清。
暂时没有明显的恶意指向她。苏小小保持着匀速，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角，仔细探查着前方每一个岔路口，每一条更小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留意着任何可能成为退路的窄巷或豁口。
骡车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穿行。越往城西走，房屋越发破败，路面也更加泥泞。污水顺着墙根流淌，散发着一股酸腐气。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紧闭的小院门。
“吱呀——”一声，前面一个歪斜的院门开了，走出一个穿着半旧绸衫、留着山羊胡的瘦小老头，手里拎着个鸟笼。他看到骡车，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
“这位……小娘子？”老头堆起笑脸，声音带着点市侩的油滑，“可是在找住处？瞧着面生，是刚进城的吧？”
苏小小勒住骡子，没下车，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有事？”
“嘿嘿，”老头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鄙人姓孙，就住这巷子口。看小娘子像是寻地方落脚的样子？巧了不是！鄙人正好知道几处不错的房子，清净，价钱也公道！是租是买，都有门路！”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视着苏小小的骡车和她的衣着，似乎在评估她的财力。
苏小小的精神力早己将这小老头覆盖。他心跳比常人稍快，带着点兴奋和算计，但并无实质性的恶意或威胁。她淡淡地问：“靠城墙根？”
孙老头一愣，随即笑得更加热情：“哎哟！小娘子好眼力！正是！那边清净！离码头远，离主街也远！最合适不过了！有几处小院，独门独户，保管满意！”
“看看。”苏小小言简意赅。
“好嘞！您稍等！稍等！”孙老头像是得了宝贝，忙不迭地把鸟笼挂在院门钉子上，反身锁好门，“您跟着我，不远，拐过去就是！”
他颠颠地在骡车前头带路，嘴里喋喋不休：“小娘子您放心，我老孙在这临水县混了半辈子，最是实在！保管给您找个又便宜又好的地方！您是一个人住？这骡车也好安置，有院子就能拴……”
苏小小驱车跟上，精神力始终保持着最大范围的警戒。在拐过一个墙角时，她“看”到刚才巷口那两个闲汉中的一个，正鬼鬼祟祟地贴在拐角另一边的墙后，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另一个不见踪影。
她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没看见。骡车平稳地跟着孙老头，驶向更僻静的城墙根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