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头!你是属乌龟的吗?!这堆衣裳洗到天黑也洗不完!午饭喂狗了是吧!”
尖利刻薄的骂声在人市角落里炸开,引得附近几个挑人的买家侧目。那个壮硕的管事婆子,叉着腰站在脏衣服堆旁,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埋头苦干的苏小婉脸上。
苏小小牵着骡车,停在离人市稍远、一堵半塌土墙的阴影里。这里僻静些,又能清晰地看到那个角落。她靠着土墙,目光穿透人群的缝隙,锁定在那个瘦弱的身影上。
苏小婉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看不出原色的粗布衣裤,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的两条胳膊细得像枯枝,手长时间泡在浑浊冰冷的脏水里,皮肤又白又皱,好几处都裂开了口子,渗着血丝和脓水,看着就疼。可她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机械地、一下一下用力搓着手里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布衫。
婆子的辱骂劈头盖脸,苏小婉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那堆散发着馊味的脏衣服里。额角那道狰狞的疤痕,在下午偏斜的阳光下,颜色显得格外深红刺眼,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伏在脸上。
婆子见她木头一样没反应,火气更大,肥胖的手指几乎戳到她脑门上:“哑巴了?!装什么死!老娘花钱买你来是当祖宗的?洗个衣服要你命了?!看看你那死人脸!破相了还不安分!晦气东西!”
苏小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搓洗的动作停顿了半拍。但也仅仅是半拍。她没有抬头,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瑟缩躲避那几乎戳到脸上的手指。只是更加用力地搓洗起来,手背上溃烂的伤口在粗粝的布料摩擦下,渗出新的血丝。她的肩膀微微内扣,那是一个长期遭受打骂形成的、本能的防御姿势。
苏小小靠在土墙冰冷的阴影里,精神力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延伸过去,精准地捕捉着苏小婉的状态。
麻木。
深入骨髓的麻木。那婆子的辱骂对她而言,似乎和旁边牲口的喷鼻声没什么区别。
认命。
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被巨石压入泥潭的认命感。她所有的力气,似乎只够支撑这机械的搓洗动作,维持这口吊着的气。
但……
苏小小的精神力在那低垂的眼睫下,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麻木淹没的波动。那不是怯懦,不是惊恐,更像是一种深藏的、如同受惊野兽般的警惕。这警惕并非针对婆子的辱骂,而是对所有靠近的、带着审视或恶意的目光的本能戒备。这丝警惕,是她在这地狱般处境里,唯一残存的、保护自己不再被彻底撕碎的本能。
婆子骂累了,喘着粗气,一脚踢开脚边一个破木桶:“给老娘快点!晚饭前洗不完这一堆,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她恶狠狠地瞪了苏小婉一眼,扭着肥胖的身子,骂骂咧咧地走向人市另一头招呼其他买家去了。
婆子一走,那无形的压力似乎松动了些。苏小婉搓洗的动作依旧没停,但紧绷的肩颈线条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动作似乎快了些许,也更用力了些,仿佛想抓紧这点喘息的时间,完成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苏小小沉默地看着。精神力清晰地“看”到苏小婉手背上裂开的伤口在脏水里浸泡、摩擦,血丝混着污水淌下。也“看”到她深陷的眼窝下,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死寂。
没有同情,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苏小小的心湖依旧冰冷坚硬。
她只是在评估。
评估这个被苦难彻底重塑的“妹妹”。
评估那道疤的来源和愈合程度。
评估她眼中那丝深藏的警惕的强度。
评估她在这地狱里,究竟被磨掉了多少,又还剩下了什么。
一个被彻底打碎、只剩空壳的奴隶?
还是一个在绝望泥潭最深处,依旧靠着那点本能的警惕,死死抓住最后一口求生之气的……人?
苏小小收回精神力。答案并不重要。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脏衣堆里奋力挣扎的瘦小身影,那道刺眼的疤痕在夕阳下依旧狰狞。然后,她转身,牵着骡车的缰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土墙的阴影,融入了通往镇内的人流。
身后人市的喧嚣渐渐模糊,连同那个角落里的辱骂和无声的挣扎,都被她抛在了越来越深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