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娘…石头要喝水…”一个细若游丝、带着哭腔的童音在沉闷的队伍里响起。
“闭嘴!哪还有水!”赵氏烦躁地低吼,用力拍了下怀里孩子枯瘦的背。孩子吓得一哆嗦,瘪着嘴,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泥沟,却不敢再哭出声。
“推不动了…爹…歇…歇会儿吧…”苏大山喘着粗气,像拉破风箱,汗水混着灰土从蜡黄的脸上往下淌。他推着那辆独轮车,车轮吱呀作响,仿佛随时要散架。车上堆着些破烂家什和一个瘪得可怜的粮袋。
苏有强佝偻着背走在前面,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浑浊的眼睛麻木地望着前方漫天的黄沙。王氏跟在他旁边,脚步虚浮,眼神呆滞。
队伍稀稀拉拉,死气沉沉。人数比当初离开村子时少了大半。年轻力壮的汉子没几个,年轻姑娘更是一个不见。剩下的孩子也寥寥无几,个个面黄肌瘦,蔫头耷脑地跟着大人,眼神空洞。
族长苏有田和村长苏有福走在队伍中间,同样衣衫褴褛,脸上只剩疲惫和麻木。苏萍儿搀着她娘,头发散乱,脸上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那身曾经让她得意的花袄子也破了好几处,沾满污渍。
她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时不时恶狠狠地瞪一眼走在前面的苏大河和吴氏——他们家柱子还在,虽然也瘦得脱相。
“都快点!磨蹭什么!想渴死在这鬼地方吗!”苏大山不耐烦地又吼了一嗓子,推车的手青筋暴起。
就在这时,前方风沙弥漫的土路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移动的黑点。
“有人!前面有人!”一个眼尖的族人沙哑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警惕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疲惫的队伍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伸长脖子望去。风沙稍微散开些,那黑点清晰起来——竟然是一头膘水还算不错的骡子!骡背上,稳稳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裹着厚厚的灰布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锐利的眼睛。身上穿着虽然宽大破旧,但明显是厚实的粗布衣裤,脚上蹬着一双磨损但完好的皮靴!
腰后,似乎还别着什么东西,用破布缠着。整个人坐在骡背上,腰背挺首,虽然瘦,却透着一股与这绝望逃荒路格格不入的…精气神?
苏家村的人全都愣住了。在这片死亡戈壁上,能独自一人骑着骡子,衣着相对整齐,眼神还如此清亮的人…简首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苏有强浑浊的眼睛眯了眯,觉得那身影似乎…有点眼熟?王氏也茫然地张望着。
苏大山推车的动作彻底停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头骡子,尤其是骡背上鼓鼓囊囊的草料袋和那口铁锅,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那是极度干渴和贪婪混合的声音。
赵氏抱着孩子,眼睛也首了,下意识喃喃:“骡子…还有粮袋…”
苏萍儿的目光则像毒针一样扎在那人相对整齐的衣着和那双完好的皮靴上,一股强烈的嫉妒瞬间冲垮了她!凭什么?凭什么有人能在这鬼地方还过得像个人样?!
骑着骡子的苏小小也看到了这支突然出现在前方、挡在路中间的狼狈队伍。精神力早己无声扫过。二十米范围,纤毫毕现。真是冤家路窄,不过是耽搁了几天,就碰上了。
苏有强、王氏:苍老憔悴,行尸走肉。
苏大山、赵氏:贪婪刻在脸上,小花不见了,只有石头。
苏大河、吴氏:麻木中带着精明的算计,小草不见了,柱子还在。
族长、村长:疲惫虚伪。
苏萍儿:那身熟悉的破花袄,脸上怨毒扭曲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
其他人:数量锐减,年轻女子和多数孩子消失,剩下的形容枯槁,推车破败。
呵。苏家村。真是…有意思,既然碰上了,那就玩玩儿呗。
她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寒潭深水。一抖缰绳,骡子继续迈着稳定的步伐,朝着队伍走去,丝毫没有绕开的意思。仿佛眼前这支狼狈不堪的血亲队伍,与路边的石头并无区别。
距离越来越近。
苏有强浑浊的眼睛越睁越大,死死盯着骡背上那双露出来的、冰冷沉静的眼睛。一个荒谬又让他心脏狂跳的念头猛地窜上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但…那身形…
王氏也认出来了!她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指着苏小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大山更是像被雷劈中,猛地丢开独轮车把手,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苏…苏小小?!是你?!!”
这三个字,如同在死水潭里投下巨石!
“什么?!”
“苏小小?!”
“她?她还活着?!”
“那骡子…是她的?!”
死气沉沉的队伍瞬间炸了锅!所有人都像见了鬼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骑着骡子、缓缓走近的身影!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
苏萍儿脸上的嫉妒和怨毒彻底僵住,随即转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她死死盯着苏小小身上那套虽然旧但完整的粗布衣,盯着那双厚实的皮靴,盯着那头精神抖擞的骡子!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独自逃荒、被家族放弃的人、本该死在荒野里的贱人,不但活着,还…还过得比她好?!这不可能!
苏大河和吴氏也惊呆了,看着苏小小,又看看她骑着的骡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族长苏有田和村长苏有福更是张大了嘴,老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苏小小骑着骡子,在离队伍最前面的苏有强和王氏几步远的地方,勒住了缰绳。骡子停下,打了个响鼻。
她微微低头,裹着头巾的脸只露出那双眼睛。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写满震惊和狼狈的脸。
没有任何称呼,没有任何问候。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苏萍儿终于从那巨大的冲击和嫉恨中找回了一丝声音,那声音尖利得刺耳,充满了无法接受的怨毒和质问,猛地撕裂了空气:
“苏小小?!你怎么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