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爹!娘!水!”石头嘶哑的哭喊像破锣,在死寂的队伍里格外刺耳。他嘴唇干裂起皮,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小小的身体因为缺水而微微抽搐。
“闭嘴!再嚎一滴也没有!”赵氏烦躁地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眼睛却死死盯着怀里那个己经瘪下去一大半的水囊,喉咙干得发疼,舔了舔裂口的嘴唇,又是一阵火辣辣。
队伍像一条濒死的长虫,瘫在滚烫的黄土坡下。毒日头无情地炙烤着每一寸土地和每一个绝望的人影。空气滚烫,吸进肺里都带着灼烧感。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小孩微弱的呜咽。
苏大强靠着独轮车,脸色灰败,嘴唇裂开几道血口子。他看着哭闹的石头,又看看同样蔫头耷脑的小花、柱子和小草,最后目光落在自己脚边那几乎见底的粮袋和水囊上,一股绝望的寒气从脚底板首窜上来。
王氏缩在他旁边,脸上被赵氏抓破的血痕结了痂,眼神躲闪,不敢看任何人。藏粮的事虽然被苏大强强压下去,但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苏大山和苏大河蹲在不远处,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恐惧。这点东西,撑不了两天了。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遥远的地平线传来。
“咚…咚咚…咚咚咚…”
像是沉重的鼓点,又像是无数马蹄踏在干硬大地上的闷响。
“什么声?”苏大河猛地抬起头,支棱起耳朵。
苏大山也侧耳倾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鼓?马队?”
这异常的声音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还有一丝力气抬头的人的注意。麻木绝望的人群骚动起来,纷纷伸长脖子,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灰黄色的地平线上,一道更加粗壮、更加喧嚣的烟尘巨龙般腾起!烟尘之下,是密密麻麻的黑点!
“商队!是商队!”有人嘶哑地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破音。
“大商队!比上次那个还大!”苏老蔫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
人群瞬间沸腾了!如同濒死的鱼看到了水洼,绝望的眼睛里爆发出病态的、贪婪的光芒!所有人挣扎着站起来,不顾一切地涌向土坡高处,想要看得更清楚!
苏大强也猛地站起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片越来越近的烟尘。王氏、苏大山、赵氏、苏大河、吴氏……苏家所有人都挤到了坡顶。
烟尘逼近,轮廓清晰起来。
骆驼!比上次多了一倍!驮着更高更重的货!
骡车!二十多辆!上面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和结实的木箱!
最扎眼的,是骡车两侧悬挂的、随着颠簸晃荡的——鼓胀胀、反着油亮水光的巨大皮水囊!数量之多,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护卫!比上次那支商队多出数倍!个个身材魁梧,眼神凶狠如鹰隼,腰挎长刀,有的甚至背着硬弓!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在商队外围游弋,冰冷警惕的目光扫视着这群饿得眼睛发绿的流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警告。
商队中央,最华丽的一辆骡车上,厚重的帘子被一只戴着硕大金戒指的胖手掀开。一个穿着绸缎长袍、体型的男人探出身来。他油光满面,肥厚的下巴叠着好几层,一双细长的小眼睛眯缝着,像毒蛇在打量猎物。那眼神,比上次的钱掌柜更加阴鸷,贪婪中透着一种赤裸裸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他就是掌柜孙富贵。
孙掌柜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坡顶上这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他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施舍般优越感的弧度。
苏大强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他猛地回头,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精准地钉在人群最边缘——那里,苏小小依旧低着头,靠在一块风化的岩石上,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她单薄的身影在巨大的商队阴影下,显得格外渺小。
“当家的…”王氏的声音带着颤抖和一种隐秘的兴奋,她顺着苏大强的目光也看到了苏小小,压低声音,“你看…这商队…比上次那个大多了…”
苏大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掌柜…看着更有钱!水囊…那么多!”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晃荡的水囊。
苏大河也凑近,眼神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爹,娘,大哥…这机会…可不能错过!小小…小小比小婉模样更出挑!肯定能换更多!”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贪婪毫不掩饰。
赵氏抱着水囊,眼睛放光:“对!对!把她换了!换粮!换水!五袋…不!得要十袋!水囊也得五个!”她仿佛己经看到了那些东西堆在自己面前。
吴氏搂着昏昏欲睡的柱子,没说话,但眼神也飘向苏小小,里面没有不忍,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麻木和一丝隐约的期盼——换了苏小小,家里的负担就轻了,她的孩子或许能多分一口。
苏大强没有立刻说话。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远处庞大的商队和边缘那个沉默的身影之间来回扫视。孙掌柜那阴鸷贪婪的眼神,护卫们腰间的长刀,都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寒意。
但这点寒意,很快就被更强烈的、对粮水的渴望压了下去。他看着苏小小那张即使在尘土掩盖下也难掩清秀的脸,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里疯长。
“爹?”苏大山急切地催促。
苏大强深吸了一口滚烫的空气,那空气里带着尘土和绝望的味道。他猛地一点头,声音嘶哑而决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等商队停下…我去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