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手里攥的啥？！”赵氏尖利的嗓音像把生锈的锯子，猛地划破了苏家歇脚地短暂的死寂。
王氏正佝偻着背，趁着苏大强和苏大山去远处查看地形的空档，飞快地想把一小把谷粒塞进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破草垫子缝隙里。赵氏这一嗓子，吓得她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谷粒差点撒出来。
“没…没啥！”王氏慌忙把手缩回袖子里，脸上挤出一点心虚的干笑，“就…就拍拍灰…”
“拍灰？”赵氏一个箭步冲过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王氏那只缩回去的手，“我看见了！是粮！你藏粮！”她声音拔得老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氏脸上，“好啊！我说昨儿个分粮的时候咋感觉分量不对！原来是你在这偷摸着藏私！”
“你…你胡吣啥！”王氏也急了，脸涨得通红，“谁藏私了？就…就掉地上的几粒！我捡起来不行啊？”她梗着脖子反驳，声音却明显发虚。
“放屁！”赵氏哪肯信，伸手就去抓王氏的胳膊，“掉地上的？掉地上能是这种好谷子？当我瞎啊？拿出来！那是大家伙儿的命！”
“撒手！”王氏也豁出去了，死死护住袖子，“我的粮！我想咋着就咋着！轮不到你管！”
“你的粮？这是全家人的粮！”赵氏力气大，一把就攥住了王氏的手腕，使劲往外掰，“你个老不死的！心肠忒毒！只顾着自己！”
“啊！反了你了！敢跟婆婆动手！那是用我女儿换得粮！”王氏疼得尖叫，另一只手胡乱地去抓赵氏的脸和头发。
“我呸！婆婆？饿死人的时候谁管你是不是婆婆！”赵氏偏头躲开，手下更用力，两人顿时撕扯扭打在一起，滚倒在滚烫的黄土里，尘土飞扬。王氏枯瘦，赵氏壮实，很快王氏就落了下风，头发被揪住，疼得嗷嗷叫。
“石头他娘！你干啥！”苏大河和吴氏离得近，闻声赶紧跑过来。苏大河一看老娘被打，虽然平时也嫌老娘抠搜，但这会儿脸上挂不住，立刻去拉赵氏：“大嫂！松手！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赵氏正在气头上，胳膊肘一拐就把苏大河撞了个趔趄，“滚开！今儿个不把这老货藏的粮掏出来，没完！”
吴氏吓得往后缩，抱着柱子不敢上前，嘴里小声劝：“别打了…别打了…”
这边的动静立刻引来了周围几户人家的侧目。麻木疲惫的脸上，眼神里多了点看热闹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吵！吵什么吵！”苏大强和苏大山阴沉着脸快步走回来。苏大强看着滚在地上撕扯的婆媳俩，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上去一脚就踹在赵氏的屁股上，“反了天了！都给老子住手！”
赵氏吃痛，“哎哟”一声松了手。王氏趁机挣脱，披头散发，脸上被抓了几道血印子，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当家的！你可得给我做主啊！这老大媳妇要打死我啊！就为几粒粮啊…”
苏大强脸色铁青，一把将赵氏拽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她：“怎么回事？！”
赵氏指着王氏，喘着粗气告状：“爹！她藏粮！我看见的！就在她草垫子底下！她偷摸着藏私！想把我们大家都饿死！”
“我没有！就捡的几粒！”王氏抵死不认。
“搜！给我搜！”苏大强怒吼一声，额角青筋首跳。苏大河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在王氏绝望的哭嚎和阻拦中，掀开了那个破草垫子。
一小把金灿灿、颗粒相对的谷粒，赫然躺在黄土上！在周围灰暗的杂粮衬托下，格外刺眼！
空气瞬间凝固了。连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点谷子不多，但在这时候，每一粒都是命！
苏大强的脸黑得像锅底。苏大山看着那点谷子，眼神复杂。赵氏则像斗赢的公鸡，指着那谷粒尖声道：“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老虔婆藏私！”
王氏像被抽了骨头，在地，只剩下干嚎：“天杀的…没良心啊…我就想…就想给柱子留口好点的…”
“留？你拿全家的命留？！”苏大怒，一脚踢飞了那几粒谷子，黄沙顿时将它们吞没，“都什么时候了！还藏着掖着！你想害死全家吗？！”
“爹！消消气！”苏大河赶紧劝，又瞪了赵氏一眼，“大嫂你也少说两句！娘…娘也是心疼孙子…”
“心疼孙子？那石头小花不是她孙子？”赵氏不依不饶，指着自己两个眼巴巴看着的孩子，“就你们柱子金贵？哪有这么偏心的奶奶啊！都是孙子，都是老苏家的根！”
苏大强只觉得脑仁嗡嗡作响，看着哭嚎的老妻、愤愤的大儿媳、劝架的二儿子、还有周围那些麻木或看戏的眼神，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暴戾交织在一起。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旱烟杆（虽然早就没烟丝了），狠狠砸在旁边一个空粮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都给我闭嘴！”他嘶哑地咆哮，声音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谁再闹！老子第一个打断他的腿！滚！都滚去收拾！准备走！”
苏家这边的闹剧刚勉强压下去，营地另一边就爆发出更激烈的冲突。
“还给我！那是我的水！”一个嘶哑的男声绝望地吼着。
“放屁！这水囊是我家的！你偷摸拿的！”另一个更凶狠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扭打声、叫骂声、女人的哭喊声。两户人家为了一个瘪下去的水囊，像红了眼的野兽一样撕打在一起，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和吃痛的惨叫格外刺耳。尘土飞扬，场面混乱不堪。
“住手！都给我住手！”村长苏有福和族长苏有田带着几个族人匆匆赶过去，焦头烂额地试图拉开斗殴的双方。但饥饿和干渴让人失去了理智，劝架的人反而挨了几下拳头。
“反了！都反了！”苏有福气得胡子首抖，却毫无办法。护卫自家那点粮水都吃力，哪里还管得了别人？
整个营地乱成一锅粥。绝望、猜忌、自私像瘟疫一样蔓延。为了一口水，一口粮，平日里的乡亲情谊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争夺。
苏小小独自坐在人群最边缘的一块石头上，远离了苏家的争吵和营地的混乱。她低着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有她自己知道，一股极其微弱的精神力正以她为中心，如同无形的涟漪，缓缓扩散开来。
一米…两米…三米！
范围突破了！感知虽然依旧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但能“看”到的细节更多了。她能“感觉”到苏大强砸粮袋时手臂肌肉的紧绷，能“感觉”到赵氏骂人时唾沫星子的飞溅，能“感觉”到远处扭打那两户人激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甚至，她“看”到了王氏那个破草垫子下面，更深的地方，似乎还藏着另外一小撮硬硬的颗粒？
她尝试着将意念集中在指尖。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气流在指腹悄然凝聚、旋转，发出细微的“嗤嗤”声，比之前凝实了一点点。她对着脚边一根枯草，意念微动。
气流掠过，枯草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并没有断开，但草茎上似乎留下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压痕。
还不够。但这是个好的开始。
就在这时，她的精神力感知边缘，那三米开外模糊的视野里，捕捉到一丝异样。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地平线。
漫天黄沙的尽头，一道新的、更加粗壮的烟尘，正缓缓扬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