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卧房内,水晶吊灯冰冷的棱角切割着昏黄的光线,将无数扭曲的光斑投射在金箔镶饰的墙壁和猩红波斯地毯上。空气里,名贵沉水檀香竭力释放着宁神的气息,却被浓烈的消毒药水味和一丝从铜床方向顽固弥漫开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撕扯得支离破碎。最令人心悸的,是那盘踞在巨大铜床中央、如同活物般不断扩散的深入骨髓的阴寒。它无声地吞噬着暖意,让这金碧辉煌的囚笼温度骤降,连水晶吊灯的金属链条都仿佛凝上了看不见的霜。
顾砚山深陷在织金锦缎与柔软鹅绒堆砌的奢华囚笼里。他蜷缩着,如同被无形的、淬毒的冰棱贯穿脊柱的困兽。那具曾如山岳般挺拔、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高大身躯,此刻以一种脆弱而扭曲的姿态佝偻着,每一次无法抑制的痉挛都牵动着身下昂贵的丝绒床单,发出濒死般的窸窣悲鸣。牙关紧咬,齿缝间泄出的不是咆哮,而是压抑到极致、从喉管深处碾磨出来的低沉兽吼,每一次破碎的呼吸都像是从万年冰封的肺腑里强行撕扯而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沫子,喷溅在冰冷的空气里。墨绿色的丝质睡袍早己被冷汗彻底浸透,沉重地黏附在绷紧如岩石、却又因剧痛而疯狂颤抖的肌肉上,勾勒出力量被酷刑寸寸瓦解的绝望轮廓。那张棱角分明、曾主宰无数人生死的脸,此刻因蚀骨剧痛而扭曲变形,额角太阳穴处青筋暴凸,如狰狞的虬龙盘踞,唇色灰败得如同墓穴中的陈年尸蜡,不见一丝活气。围在床边的军医们,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白大褂,额头却沁出与身份不符的冷汗。他们带来的昂贵西洋仪器,指示灯徒劳地闪烁,记录下的数据触目惊心:脉搏狂乱如暴雨敲打残破的鼓面,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死的悸动,而体温计的汞柱却诡异地沉在冰点之下,仿佛有来自九幽深处的寒冰,正自他五脏六腑、骨髓深处疯狂滋长,要将他从内而外彻底冻结、碾碎、吞噬!
“废物!一群废物!拖出去都给我毙了!”
顾砚山的咆哮如同受伤猛兽的嘶吼,在装饰华丽却冰冷刺骨的大厅里炸开。他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迸裂出来,那赤红并非仅仅是暴怒,更深藏着一种面对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的、彻骨的恐惧。他的声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震得头顶那巨大的、由无数水晶棱柱构成的吊灯剧烈地嗡鸣、摇晃。水晶棱柱疯狂地折射着惨白的灯光,将混乱破碎的光斑无情地泼洒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和周围噤若寒蝉的卫兵脸上,光影交错,更添一层令人眩晕的疯狂。
命令如同死神的镰刀挥下。一队荷枪实弹、面无表情的卫兵像精准的机器般闯入,铁钳般的手抓住两个在地的军医,粗暴地向外拖拽。求饶声被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和被靴子拖过地面的刺耳摩擦声。
“嘭!嘭!”
两声干脆、冰冷到极致的枪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厅内每一个人的心脏上。那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扉,带着硝烟的死亡气息瞬间弥漫进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水晶吊灯还在兀自震颤的细微嗡鸣。
大厅里剩下跪伏在地的军医们,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连求饶的声音都因极致的恐惧而破碎不堪,只剩下不成调的、带着血腥味的呜咽。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汗水和恐惧的酸臭,无声地侵蚀着这金碧辉煌的牢笼。
顾砚山胸膛剧烈起伏,像破旧的风箱,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外那短暂寂静后更显恐怖的黑暗,从牙缝里挤出更冰冷、更淬毒的命令:
“把那个女人!带过来!”
锁秋阁内,沈清月蜷缩在冰冷的红木椅中,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蚀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冰冷的家具,而是源于心底那彻底坍塌的堤防。
为什么?为什么蚀骨香对他没有作用?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反复噬咬着她的神经。那香是她娘耗尽心血、冒着巨大风险才寻到的秘方,混合了七种异域奇毒,无色无味,只需吸入一丝,便足以让一头壮牛顷刻间骨软筋麻,任人宰割。她亲眼看着那袅袅青烟被他吸入,可他……他却像只是嗅到了寻常熏香,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哐当!”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粗暴地撞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两名卫兵,身形壮硕如铁塔,眼神冷硬如冰,带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和血腥气闯了进来。他们甚至没有正眼看她,仿佛她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粗糙的大手如铁箍般瞬间钳住了沈清月纤细的手臂,剧痛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挣扎是徒劳的,她被毫不留情地从椅子上拖拽起来,双脚几乎离地,踉跄着被拖向门外那吞噬了枪声和生命的黑暗。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几乎窒息。院子里,惨白的月光下,两具穿着被血污浸透的白大褂的尸体歪斜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弹孔如此清晰,就在额角,黑洞洞的,还在汩汩地向外涌着粘稠、暗红的血液,在月色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那血液尚未完全凝固,在地面上缓慢地、绝望地蜿蜒开,勾勒出令人作呕的图案,仿佛地狱绘卷的序章。
她被粗暴地拖拽着,脚尖掠过那尚有余温的血泊边缘,刺目的鲜红映入眼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能清晰地看到其中一个军医圆睁的双眼,空洞地倒映着摇晃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的、支离破碎的惨白光芒。
卫兵拖着她,像拖着一袋破败的稻草,径首走向那灯火通明、却比地狱更令人胆寒的大厅深处。她能感觉到,在那片混乱刺眼的光影尽头,在副官那赤红如血的眼眸之后,一道更加冰冷、更加深不可测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早己穿透层层空间,牢牢锁定了她。每一步靠近,都像是走向巨兽张开的、滴着涎水的深渊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