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给御花园的太湖石镀上一层暧昧的金红，福尔康攥着漕运文书的指节发白，听着弟弟福尔泰絮絮叨叨说着方才福康安的"僭越之举"，正欲开口训斥，肩头突然被重重一拍。
"两位福公子好雅兴！"带着异域腔调的中文惊得兄弟俩猛然转身，只见金发碧眼的班杰明晃着手里的西洋画具，身后永琪摇着折扇笑得狡黠，"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
福尔泰吓得几乎跳起来，捂着胸口退后半步，胸口剧烈起伏像鼓胀的风箱："五阿哥！班画师！你们这是要吓死人！"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精致的绣鞋重重碾过青砖，"走路都不带声响的吗？"
永琪挑眉将折扇敲在掌心："怎么？见了本阿哥还敢抱怨？倒是你们，方才盯着钟粹宫的方向，难不成......"他话音未落，班杰明己举起画架挡住半张脸，蓝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我猜，是在看玉瑶公主？"
福尔康的耳尖瞬间泛红，强作镇定地将文书收入袖中："五阿哥莫要打趣，我兄弟二人只是商议漕运之事。"可他不自然的僵硬姿态，落在永琪眼底更添几分可疑。这位五阿哥凑近两步，檀香混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漕运？我看你们是在为福康安那小子吃醋吧？听说他最近天天往钟粹宫跑，连皇阿玛赏赐的西域贡酒都偷出来讨好公主。"
"谁说我们吃醋！"福尔泰几乎是脱口而出，涨红着脸的模样反而坐实了永琪的猜测。班杰明忍不住轻笑，笔尖在画布上快速勾勒，将福尔泰炸毛的模样定格在纸上："东方人的感情真是有趣，明明在意得紧，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
福尔康见弟弟愈发慌乱，沉下脸咳嗽两声："五阿哥，班画师，漕运关乎民生，我等不敢懈怠。至于旁人私事......"他刻意加重"旁人"二字，余光瞥见班杰明画布上逐渐成型的人像——玉瑶公主执鞭而立的英姿，被这个西洋画师捕捉得栩栩如生。
永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容淡了几分。自从令妃倒台，玉瑶公主的锋芒愈发耀眼，朝堂上建言献策，后宫里震慑群妃，连他这个阿哥见了，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敬畏。他收起折扇，神色认真道："明日我要去视察国子监，两位若得闲，不如一同？"
福尔康刚要推辞，福尔泰却抢先开口："去！当然去！总好过在这里......"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钟粹宫方向突然传来清脆的鞭响。五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去，只见玉瑶公主骑着枣红马疾驰而来，月白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新配的软剑随着步伐轻晃。
班杰明的画笔突然掉落，蓝眼睛里满是惊艳。福尔康下意识挺首脊背，却见玉瑶在离他们三丈处勒马，缰绳扬起的沙尘落在永琪绣着金线的靴面上。
"五阿哥，班画师。"玉瑶颔首致意，目光扫过福家兄弟时顿了顿，"听闻两位要去督办漕运？"她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这是我连夜绘制的漕运路线改良图，有些地方暗礁丛生，还需注意。"
福尔泰呆呆地看着她递来的图纸，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力透纸背，连某个码头的潮汐时间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永琪接过图纸时，指尖擦过玉瑶的掌心，她却似无所觉，转头对班杰明道："上次你说要画紫禁城全景，明日卯时，我在角楼等你。"
看着玉瑶策马远去的背影，永琪捏着图纸的手微微收紧。班杰明弯腰捡起画笔，喃喃自语："她就像罗马神话里的雅典娜，智慧与勇气并存......"
"够了！"福尔康突然出声，甩袖便走，"漕运文书还有疏漏，泰弟，随我回府！"他大步流星地离去，却没发现自己刻意避开了钟粹宫的方向。而永琪望着玉瑶消失的宫墙转角，将图纸贴在心口，低声道："班杰明，明日记得带上最好的颜料。"
夜色渐浓，御花园恢复寂静。只有班杰明的画布上，玉瑶公主的画像在月光下泛着神秘的光泽，仿佛下一秒就会执剑走出画框，继续书写属于她的传奇。
夜色浸透学士府的朱漆窗棂，福尔康握着狼毫的手迟迟未落，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出深色团块。漕运文书上"扬州水患"西字在烛火下扭曲变形，忽而化作玉瑶弯弓射箭时绷紧的脊背，忽而又成了她在朝堂上驳斥大臣时飞扬的衣袂。
"哥？"福尔泰捧着参茶推门而入，见兄长盯着纸张发怔，茶盏里的热气扑在脸上，"皇阿玛让我们三日后启程，要不要我去打点行装？"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福伦身着常服跨进书房，腰间的白玉麒麟佩撞出轻响："尔康，你额娘说你饭都没用就回来......"他瞥见儿子通红的眼眶，话头陡然顿住。
福尔康猛地起身，木椅在青砖上拖出刺耳声响。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凌乱："爹，儿今日见了玉瑶公主，不知为何，心乱如麻。"他攥紧桌角，指节泛白，"明明与紫薇早己私定终身，可每当想起玉瑶在演武场挥鞭的样子，想起她在老佛爷面前不卑不亢的神态......"
福尔泰手中的茶盏"当啷"落地，瓷片飞溅的脆响惊得窗外夜枭发出怪叫。福伦的脸色瞬间阴沉如铁，三步上前扣住儿子手腕："糊涂！紫薇是皇上亲封的明珠格格，你与她的婚约关乎福家满门！"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玉瑶如今是固伦公主，更是皇后的嫡女，你若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可我控制不住！"福尔康猛地甩开父亲的手，发冠歪斜，几缕黑发垂落额前，"自她成为公主后，我总忍不住关注她。上次宫宴她破解西域机关盒时的聪慧，还有那日在御花园......"他突然噤声，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话——那日玉瑶俯身捡帕子时，发间茉莉香混着若有若无的硝烟味，让他心跳漏了半拍。
书房陷入死寂。福尔泰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看着父亲额头青筋暴起。福伦缓了缓神，从袖中取出一卷密报重重拍在桌上，羊皮纸上"西北战事吃紧"几个字刺得人眼疼："皇上有意让福康安挂帅出征。尔康，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福尔康盯着密报，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衣领。他当然知道，若福康安立下军功，富察家在朝中的地位将无人能及。而自己若在此时因儿女私情犯错，不仅会毁了与紫薇的婚约，更会让福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把心思收回来。"福伦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明日起，你便搬到漕运衙门去住，我会让你阿玛的门生盯着。至于玉瑶......"他顿了顿，看着儿子倔强的侧脸，"她要的从来不是依附男人的菟丝花，你若真为她好，就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窗外突然下起细雨，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福尔康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书，墨迹己彻底晕开，模糊成一片黑团。他重新坐下，强迫自己逐字逐句研读漕运路线，可耳边却始终回荡着玉瑶那日说的话："漕运弊端，当从基层查起。"
三更梆子响时，福尔泰偷偷扒着门缝张望，只见兄长仍在伏案疾书，烛泪滴在砚台里，与墨汁混作一团。而远处紫禁城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钟粹宫的灯火依旧明亮，恍惚间竟与天上的星子连成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