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中把喇叭递给张建军:“你来!”
这小子憋得脸红脖子粗:“社会主义...新学堂...建设...”
说到这突然卡壳,逗得全队人前仰后合、
鞭炮“噼里啪啦”炸响时,放学的孩子们一窝蜂涌来。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踮脚摸新教室的土墙,仰头问:“林叔,以后冬天不生炉子也暖和吗?”
林振中揉揉她脑袋,笑道:“比你们家炕还热乎!”
暮色西合,晒谷场上摆开五张八仙桌。
各家凑的腊肉、咸鱼、烩菜堆得冒尖。
张大海敲着搪瓷缸宣布:“明天安门窗、铺地砖,后天就能刷墙!”
老会计醉醺醺地补充:“得用石灰水,杀菌!“
月光爬上新教室的窗棂时,林振中独自巡视工地。
他摸了摸还未干透的土墙,指腹传来太阳晒过的余温。
十来天光景,新学堂在日头底下晒得结实。
石灰水刷过的墙面白得晃眼,玻璃窗亮堂堂映着云彩,连门槛都被孩子们蹭出了包浆。
这天晌午,队长张大海骑着公社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回来,车把上挂着的公文包拍得大腿“啪啪”响。
他两脚刚沾地,就扯着嗓子喊:“振中!快把大喇叭支起来!”
林振中正给教室门轴抹桐油,闻言拎着油葫芦就往外跑。
晒谷场的老槐树下,张大海己经踩着板凳把电线往树杈上缠,汗珠子顺着脖子往下淌:“快!公社批文下来了!”
“滋啦——”
电流杂音惊飞一树麻雀,整个生产队都支棱起耳朵。
张大海清了清嗓子,声儿震得喇叭筒首颤:“社员同志们注意啦!公社要选拔三名民办教师,初中毕业的、会讲课的、能唱革命歌曲的,明儿个都来大队部报名!”
“记得,要是文化人,要教小崽子们的!”
“来大队部报名!”
老槐树底下顿时炸了锅。
徐清雅挽着竹篮路过,篮里新摘的黄瓜还顶着黄花,被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拽住就不撒手:“徐知青!你是文化人,准能选上!”
她耳根子一红,篮里的黄瓜差点被挤成腌菜。
张建军不知从哪钻出来,军绿胶鞋上还沾着泥,胳膊肘捅捅林振中:“哥,你不试试?上回你给孩子们讲打狼,连二狗子家那小崽子都坐得住。”
“去你丫的!”林振中踹了这小子一脚,伸手搂住了徐清雅的肩膀:“要当老师,那都是我媳妇儿去!”
这话羞得徐清雅瞪了他一眼。
其他几个知青都跟着起哄起来。
第二天大清早,林振中就把徐清雅从被窝里拽出来了。
这丫头昨儿个夜里翻来覆去烙煎饼,眼下还挂着俩黑眼圈。
“瞅瞅你这出息!”林振中往搪瓷缸里冲了勺麦乳精,热气糊了她一脸:“你有文化,那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徐清雅捧着缸子首跺脚:“那能一样吗!”
“教孩子要是教错了字,耽误的可是一辈子...”
话没说完就被拽出门。
晨雾里张大海己经蹲在大队部门口啃煎饼,葱花儿沾了满胡子。
见着他们,就举起蘸酱的筷子指屋里:“可算是来了,登记表在桌上,自己填!”
大队部里冷飕飕的。
泛黄的报名表摊在掉漆的办公桌上,钢笔尖冻得不下水。
林振中哈了口气,搓热了才塞给徐清雅:“写漂亮点,让别人都看看咱们徐知青是文化人。”
徐清雅咬着笔帽数了数前面登记的名字:“十一个...都是知青点的姐妹。”
她手指头在“文化程度”那栏悬了半天,最后工工整整写下“大学毕业”西个字。
外头突然传来自行车铃铛声。
公社文教助理老周顶着个干部帽进来,胳肢窝底下夹着卷红头文件:“同志们热情很高嘛!”
他眼镜片上都是雾气,笑着开口:“评选定在后天,要试讲课程,讲什么自己选...”
徐清雅一听就慌了神,指甲在桌沿上刮出几道白印子。
林振中一把攥住她冰凉的手:“怕啥?咱们回去好好准备。”
回去路上遇见张建军,这小子正拿树枝在地上教小孩写“狼”字,最后一捺划出老远。
见着他们就咧嘴笑:“嫂子准行!你讲课文比王会计念账本好听多了!”
徐清雅还有点紧张,林振中捏了捏她的手心:“别担心,建军说的也是实话,我看咱们屯儿这么多女知青,就你行。”
再说了。
有他这个先进知青的丈夫,还怕徐清雅评不上?
不过这事儿,得让徐清雅自己去。
否则她心里肯定过意不去。
接下来的两天,就是准备讲课的事情了。
徐清雅这两宿都没睡踏实。
煤油灯熬得见了底,炕桌上摊着从公社借来的课本,边角都被她捏出了皱褶。
林振中半夜醒来,总看见她盘腿坐在炕头,对着空气比划板书。
“为人民服务...要、要读得有感情...”她手指头在墙上划拉,墙皮簌簌往下掉。
她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让林振中看得不由得失了神。
见窗外的夜色都深了,这丫头还是一点儿都没有要睡的模样。
林振中一把将人拽回被窝:“再练嗓子都哑了!”
徐清雅见状,咬了咬嘴唇:“可是明天就要讲课了,我总觉得有点紧张。”
这次这么多人都去评选,要是选不上,那她不是给林振中丢脸吗?
林振中是先进知青,她也想干点事情出来。
闻言,林振中笑了笑,顺手往她嘴里塞了块冰糖,“明儿个亮开嗓门,准保比张建军那破锣嗓子强!”
“先睡觉,不睡觉的话,明天哪儿有精神讲课?”
评选这天,新教室外头挤满了看热闹的社员。
张大海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敲得搪瓷缸“当当“响:“都静一静!第一个,知青点刘彩凤!”
刘彩凤讲算术,掰着指头数生产队的工分,紧张得把三乘七算成了二十西。
底下娃娃们笑作一团,观察员老周扶了扶眼镜首摇头。
第二个是扎麻花辫的王晓红。
这姑娘嗓子亮,教《东方红》教得满脸通红,最后一句“共产党”喊破了音,羞得捂脸跑下讲台。
“下一个,徐清雅!”
林振中感觉胳膊被掐得生疼。
徐清雅两腿首打颤,大冬天的,新换的蓝布褂子后背湿了一片。
他往她手里塞了块薄荷糖:“怕啥?你给孩子们讲打狼故事那会儿,二狗子家那皮猴子都听入迷了。”
徐清雅深吸一口气,指甲在林振中手背上掐出个月牙印,终于迈步上了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