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雅站上讲台时,粉笔灰在阳光里打着旋儿。
她清了清嗓子,翻开课本:“今天咱们讲《为人民服务》。”
底下娃娃们原本还在交头接耳,可听着听着,小脑袋都不晃了。
“张思德同志烧炭,烧的是炭,暖的是人心。”
她手指头在黑板上点了点,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就像咱生产队李瓦匠,他砌的炕,十里八乡谁不夸?”
娃娃们“哦”地张大嘴,有个鼻涕娃猛地举手:“我爷说李叔砌的炕,烙饼都不用鏊子!”
众人哄笑起来,连观察员老周都扶了扶眼镜,跟着点头。
外头看热闹的社员越聚越多,七嘴八舌议论着:
“徐知青讲得通透!”
“比王会计念账本强多了......”
“我家崽子居然没打瞌睡?”
徐清雅越讲越顺,把课文里“革命分工不同”掰开了揉碎了讲。
“就像咱们生产队,有种地的、有养猪的、有当赤脚医生的,少了谁都不成!”
她这话刚落,突然听见后排“嗤”地一声冷笑。
刘彩凤“腾”地站起来,辫子一甩,尖着嗓子嚷:“徐清雅!你讲的是资本主义毒草!”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刘彩凤手指头戳得快要捅到徐清雅鼻尖上。
“什么分工不同?分明是鼓吹剥削阶级思想!”
“张思德同志是无产阶级战士,你拿他跟瓦匠比?你什么居心!”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喷到前排娃娃脸上:“大家听听!她刚才还说‘暖的是人心’,这不是国民党反动派那套温情主义吗?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观察员老周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
刘彩凤得意地环视一圈,嗓门拔得更高:“徐清雅这种思想,配当人民教师吗?她丈夫林振中还是先进知青呢,家里藏着这种反动分子......”
她今儿个也是来评选教师的。
当教师好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还不用下地去挣工分,谁不想当?
偏偏就啥好事儿都让林振中和徐清雅捞着了呗?
她可气不过。
这教师,她当定了。
徐清雅脸色唰地白了,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她一把拍开刘彩凤戳到眼前的手指头,声音比平时还清亮:
“刘彩凤,你少在这儿扣帽子!”
“张思德同志是为人民服务的榜样,李瓦匠给乡亲们砌炕取暖,不也是为人民服务?”
“按你的意思,劳动人民不配跟革命先烈比?你这是瞧不起贫下中农?”
“这思想很危险!”
刘彩凤被噎得一愣,随即尖声冷笑:“你少偷换概念!你这是歪曲革命精神!”
“我看你才是歪曲!”
徐清雅寸步不让:“课本上白纸黑字写着‘革命分工不同’,你连这都不懂,还当什么教师?”
众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都是人,谁就比谁高贵了?
刘彩凤脸色铁青,突然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呵,徐清雅,你装什么进步分子?谁不知道你爹是黑五类?你这种出身,也配教贫下中农的娃娃?”
教室里顿时嗡嗡议论起来。
林振中“腾”地站起来,一脚踹开凳子,指着刘彩凤就骂:“放你娘的屁!出身有问题怎么了?”
“我老丈人是农业专家,培育的良种让咱村增产三成!”
“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儿抹黑功臣,是想破坏生产建设是吧?”
众人一听,立马七嘴八舌地帮腔:
“就是!徐知青她爹可是帮咱改良过小麦种子的!”
“刘彩凤整天上纲上线,自己连个锄头都抡不利索!”
“我看她就是眼红人家夫妻俩能干!”
刘彩凤被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正要再嚷嚷,公社社长郑国栋猛地一拍桌子:“都给我消停点!”
他冷着脸扫视一圈,最后盯着刘彩凤:“刘知青,你要再这么闹下去,就给我滚出评选现场!这是选教师,不是让你搞批斗会!”
可刘彩凤哪里肯作罢!
真要让徐清雅这样下去,那教师就和她无缘了啊!
不行,说什么她都得再争取一下。
刘彩凤突然“嗷”地一嗓子嚎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撒泼:“欺负人啦!先进知青仗势欺人啦!”
“主任也跟着偏心啊,肯定是有内幕!内定了这女人!”
她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扯着嗓子干嚎。
“大家伙儿都看看啊!黑五类子女混进教师队伍,还要打压我们贫下中农出身的知青!这还有没有王法啦!”
“我不服气,不服气!”
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活像个被抢了糖的三岁娃娃。
徐清雅都被她这泼妇样儿气笑了:“刘彩凤,你少在这儿撒泼打滚!要论出身,你爹不也是个县城小科员?装什么贫下中农?上个月你还炫耀你爹给你寄麦乳精呢!”
“你胡说!”
刘彩凤一骨碌爬起来,指着徐清雅尖叫:“你这是污蔑革命干部家属!我要去公社告你!”
林振中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封信“啪”地拍在讲台上:“告啊!正好让大伙儿看看,这是你爹托人给你带的信,里头白纸黑字写着‘爸爸托关系给你弄了罐麦乳精’!”
刘彩凤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一张脸涨得通红。
围观的社员们哄堂大笑,七嘴八舌地议论:
“哎呦喂,还装贫下中农呢!”
“麦乳精?咱贫下中农喝得起这金贵玩意儿?”
“上次她还说俺们农村人土,连咖啡都没见过呢!”
刘彩凤眼看要露馅,突然发疯似的冲向讲台,伸手就要抢那封信。
林振中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子:“怎么?要毁灭证据啊?”
“放开我!你们这是迫害!是打击报复!”刘彩凤像条活鱼似的扑腾,两条腿在空中乱蹬,鞋子都踢飞了一只。
郑国栋实在看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够了!刘彩凤,你再闹就给我滚回知青点去!今年的工分也别想要了!”
好好的一个教师评选,都被闹腾成啥样了!
刘彩凤顿时蔫了,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哇”地一声哭出来:“你们都欺负人!我要回城!这破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